曾经的夫妻二人的密语交谈辛秘没有去听,她知道辛枝会有自己的判断和决定,这是她未来一生的抉择,断不容他人置喙,因此辛秘远远地避开了那里。
她还要找到别的心爱的孩子。
在浓郁的、团绕宁静的雾气中,她忽而感受到了细弱的风。
那一丝微凉的波动俏皮欢快,大大咧咧地扰动着牛乳般朦胧的雾气,几乎是称得上横行霸道地挤开她身边团团白雾,贴着她的身体撒娇拂过。
“……”辛秘抬起一边手掌,那阵风嘻笑着挨个啄过她的指尖,又绕着腕骨不停歇地转。
明明是无影无形的风,却隐隐有种毛茸茸的憨态,它熟稔而眷恋地挨蹭着她的指腹,就连温度都是贴肤的舒适。
神明的眉眼微微低垂下去,她缓慢地收拢了手指,似是将那团游动不停的微风拢在掌心。
“现在知道来找我了,当时又干嘛非要出头呢?”辛秘声音低低地嗔怪。
那团细小的气流一僵,随即急急地转了几圈,吹得她自然下滑的袖摆凌乱拂动,它又下意识地收拢了些,按好她的衣角,再一转眼又想起来自己有话要讲,偏偏一道风什么都说不出来,眼看着又气急了。
辛秘另一指在那团气团中心一点,浅淡朦胧的鹅黄色从指尖渲染开来,仿佛一滴色彩溶进水缸,这点鹅黄顺着气流漫延着,涂抹着无形无影的空气,缓慢晕染出一个小巧灵动的身形。
这被她虚虚托在掌心的嫩黄小巧身影呆了一下,四下看看,被自己半透明的身形吓了一跳,又惊又喜地跳起来,扑向辛秘的脸颊。
“阿秘!”它吚吚呜呜地叫,委屈地又要掉泪……但它只是借神明之力重新获得身形的虚魂,一道残存的意志,哪里来的泪水呢。
小狐狸难过害怕地窝在辛秘颈肩里,一刻都不愿分开:“我好想你们……”
我好想你们,我好想你,好想你抱着我,好想留下来。
然而它在冥冥之中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若是撒娇般地说出来,只会让阿秘难受,它费尽力气让自己不再颤抖,只眷恋着她颈窝的温度,死死地贴着。
辛秘缓慢地梳理着它的后背,即使手指触摸到的只有空虚微凉的气流。
“现在后悔了吗?”她轻声问。
小狐狸打着嗝,声音颤颤的:“不后悔,我只是怕死……但我不后悔保护阿枝。”
“你不是不喜欢她?觉得她做了很多坏事?”辛秘拍着它的后背,眼神悠远地看着远处昏黄的坠日。
冬天的太阳,即使是白日里也是冷却的温度,热烈却不温暖。
“我、我那时怪她,但我哪里会恨她呢……”小狐狸整个蜷缩起来,又想哭了。它的残魂还是风的时候自由无拘,来去自如,它到处转啊看啊,看到了好多人的眼泪,看到了那么多的阴私秘密,又哪里不晓得辛枝的走投无路呢。
它为什么要单方面和阿枝闹别扭呢?之前阿枝不知道有没有看出来它的情绪,有没有更伤心?
它惴惴不安地颤抖着,辛秘温柔地拍着它的脊背。
“别担心,别害怕。辛枝很想你,也很喜爱你,我留不住你,但我会尽我所能,护好辛枝和其他人。”她低声告诉它。
小狐狸将微凉的下颌虚虚搭在她肩上,响亮地抽噎了一声。
多奇怪啊,它知道自己快要消散了,有点害怕,有点茫然,可除了这些,竟也没有什么痛苦焦躁的情绪。
为什么呢?
“你现在,应当知道你的身份了吧。”辛枝用脸颊触碰着它。
“……”小狐狸不安地动了动尾巴,“在我的肉身死去,我变成一阵奇奇怪怪的风之后,好像有个声音告诉我了。”
也不是什么确切的声音,不是男人或者女人在它耳边低语,那好像是忽然出现在它意识里的一种明悟,仿佛天边漾开的古刹钟声,它在停止呼吸那一瞬,那些注定的律令在它的脑海中醒了过来。
“可我真的是吗……?”它偷眼觊着辛秘,有些迷茫,阿秘这么厉害,它这么弱,可它也是……?
“世间哪有什么精怪?”辛秘揉了揉它的耳后,“你诞生在桑洲大地,意识初醒时糊糊涂涂地化成一只野狐狸,机缘巧合下被我捡到……后来神智初开,大家只当你是成了精的小东西,哪里想得到你有这么大来头呢?……你是辛氏的下一任神明呢。”
无人能够看透世间红尘,星月川移,稚嫩的神子在幽静山林中孕育,单薄神魂生长着、等待着,等待着一朝岁月变迁,时局时移,新的神明应召了这片土地上的渴望,带着新的祝福成长,带领族人撕破困局,搏一片天日。
即使辛秘正值巅峰鼎盛,神力毫无衰竭,她司掌的财富之力已经为族人们带来了源源不断的幸福,他们都深爱着爱护自己的神明,但从内心里,每个人最真实的思索里,谁不盼望不受盘剥的、更堂堂正正的地位?
所以,在未知的岁月里,这位混沌的幼神诞生了。
它带着尚不曾拥有,也不曾被人知晓的祝福,冒冒失失地跌入辛氏老宅的后院,被侍女们纤细的手指捉住后颈,提了起来。
……
然后,仍然是稚嫩的年纪,它脆弱的神魂要碎裂了。
辛秘不知道它的到来,但在它肉体死去、这片魂魄也注定无法挽留时,感受到了震动。
——啊,原来,新的神明已经诞生了啊。
——我要消逝了。
——怎么小狐狸死去了呢?
她短暂地茫然过,然而也只有一瞬间,她便接受了这一切,短暂的眨眼藏起了伤痛和失神,她转过身,继续自己未完的战斗。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她又触摸到了风。
“既然你已知你的身份……便也该知道,我留不住你。”辛秘缓缓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