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镜水对纪行舟报以同情,但她不打算仅仅是同情他。
“行舟,虽然轮回不息,但一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就比如现在,你所有用的生命,是独属于纪行舟的,而不是别的谁。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那既是你,又不是你。
所以若是你不打算改变什么,那么独属于纪行舟的生命就要永远充斥着颓靡和失败了。你将无法做你想做的事,一辈子看似功成名就,实际上却庸庸碌碌,未曾有片刻为自己而活。”
萧镜水如同预言一般宣判:“你将死而有憾,不得安息。”
萧镜水说这么一番话时,神色平静,好似在说今天天气如何一样的平淡。但正因如此,更具真实性,有着令人信服的魔力。
似是耳边响起阵阵惊雷,纪行舟结结实实被这番话震撼到了。
从未有谁跟他说这种话。
他的师长教他修炼,他的父母教他争权夺利,但没有人教他做他自己。
位卑者谄媚,位尊者无视,纪行舟的过去,不过是表面光鲜罢了,他时时刻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纪行舟垂眸,勉强遮掩住自己的震惊和失态,半是玩笑半是感慨道:
“大多数人都会劝别人忍耐,说是以后会好起来。镜水这么说,还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萧镜水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抛却一切,只为自己而活。
这是会被人骂冷血无情的。
若非亲耳所听,纪行舟无法相信,这是一个修太上忘情道的人说出来的话。
太上忘情道,总是让人将其与圣人联系到一起。
圣人是博爱的,宽容的,无私的,也是倾向于忍耐的。
虽然萧镜水很是与众不同,却还是难免给人留下一些刻板印象,比如仁善温和,善解人意。
然而被打上这些标签的一个人,如今却在教别人“自私”。
这说出去,恐怕都没人信吧?
萧镜水能从纪行舟的震惊中猜测他的想法,听他这么说,不由笑道:
“行舟以为,我会是一个以德报怨的人吗?”
纪行舟点头。虽然萧镜水偶尔喜欢调侃别人,但是纪行舟还是觉得她本质上是一个十分善良的人。
不过现在看来,似乎不是如此。萧镜水的“德”也是分人的。
果然,他见萧镜水摇头轻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善良和真心,都应该给值得的人。”将真心交给明显不会珍惜的人糟蹋,就算不说是犯贱,也是脑子有坑。
“恩怨分明对外人来说是很容易办到。但……”纪行舟苦笑道,“我要面对的是我的血脉至亲。”
有了血脉的牵绊,一切都变得复杂了起来。
纪行舟本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但是他无法在这件事上下定决心。
一方面是因为所谓的把柄,另一方面,则是为了所谓的血脉羁绊。
任是非当年弑父屠族,是因为他母亲的枉死,那般行为虽备受诟病,但也算得上是师出有名。
但纪行舟不一样。他连个像样的借口都找不到,若是真跟纪家闹翻,他会成为人人喊打的白眼狼。
若是他那狠心的父母再将他的把柄利用一番,他只怕是比邪修还要人人喊打了。
萧镜水却是对纪行舟所说的血脉至亲嗤之以鼻:“行舟先前也说了,有的人有父母,却与没有父母无异。若是这种情况,这种父母,不要也罢。”
血脉至亲的确是一个人自出生起就背负的因果。但正所谓什么样的因种出什么样的果,先有父慈,才有子孝。
若所谓血脉至亲是个恶棍,那么这种血亲也无需孝顺,大义灭亲才是众望所归。
纪行舟没想到萧镜水竟拿他最初说的话来回他,一时间有些失语。
半晌,他才道:“这不是我想不要就能不要的。”
萧镜水却是摇头:“除了无常的命运,只要你想,你能做到任何事。而当你足够强大时,无常的命运也会因你而胆怯。”
萧镜水想到一句名言: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
总有些人能教命运屈服,而不是屈服于命运之下。
萧镜水相信,自己也会成为这样的一个人。她也希望,这样的人能更多一些。
纪行舟第一次鲜明地领略到萧镜水身上峥嵘的锋芒,耀眼而灼人,令人心生敬意,也……心向往之。
无常的命运也会因你而胆怯。
多么狂妄的一句话啊,却被萧镜水以如此平淡的语气说了出来,仿佛能轻而易举地做到。
原来,他并不柔和,反而很自信到狂妄。纪行舟想,估计所有人都看错了萧镜水。
“那,如果有人握住了你的把柄呢?”问这句话时,纪行舟心跳有些快。
他似乎被说服了什么,并迫不及待地想要做些什么。
“那就抓到对方更大的把柄。”
“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没有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