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见她如此神色,连忙道:“是否这个法子也不妥当?那我便不照做了, 只请姑娘帮我家琼郎看看。”
她将那只小药包递给仆妇, 差使他们将东西扔出去。
杳杳张了张口, 一句话却是留在了心中, 并未言明——
不论是什么偏方, 或是找来灵丹妙药,也改不了男人走到尽头的命数。
屋内。
门窗紧紧闭着, 将本就渐渐黯淡的天光又隔绝了大半。
榻上躺着一名中年男子,在初秋仍旧微热的天候里,他身上却盖着厚厚的棉被。
病来得又快又急,短短数日,男子就成了如今这样一副油尽灯枯之兆,面容枯瘦可怖,眼窝也深深凹陷,眼下带着青紫,此时人已几乎陷入昏迷。
玉娘瞧着男人这副模样,原本堪堪止住的泪又滚滚落下。
这病来得急,她请遍了这城里的名医,用尽了法子,却只能一点点看着自己的丈夫越病越重,眼瞅着就要应验当日这位算命的姑娘所说的话语。
她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杳杳。
杳杳接收到她的无声恳求,叹了口气,将视线移到病榻上的男人身上。
她不会看病,却能看到凡人无法想象的东西。
而眼前男人的境况,随便换个神仙或是精怪来看,都知道,他身上已没有多少生气,不日魂魄就将留不住,转而离体投入轮回。
杳杳只摇了摇头,她改不了凡人的命数,也不想改。
玉娘脸上就带上了凄惶之色。
“天命难违,夫人,请您节哀。”
眼前的男人气息愈发弱了,玉娘再顾不上别的,只扑至榻前。
“琼郎。”
她哀哀唤道,一双哭了三日的眼睛通红,里头泪水再度滚滚而下。
他们是良琼配美玉,她一直坚信他们应当是和和美美顺遂一生的命运,谁知天意如此弄人,竟写下这般造化。
榻上原本陷入昏迷的男人闻声,却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他勉力伸手,拢了拢妇人散乱的发,又转而停留在她的面庞上,气息微弱地翕动着嘴唇,说了些什么。
那声音轻微得几乎不可闻。
杳杳耳力好,听到他说:“玉娘,别哭,别为我哭。答应你的事情没有做到,等不到明年春日与你同下江南,是我不好。你,你忘了我——好好活下去,去江南,去山水的那一头,去过好好的日子。”
这是他急病以来,说得最流畅的一段话,也是临终的诀别之言。
玉娘早已泣不成声,闻言却生生止住了抽噎,只余噙不住的泪水在眼眶中打了个转,缓缓滚落,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
杳杳突然觉得有些乏,也不想再去看妇人今后的命运如何。
她悄无声息地退出屋子。
无人的廊下,她轻轻一转衣袖,身形就消失不见,只余一片空寂。
杳杳并没有回天上,却也不想再瞧见凡人,只找了片无人的郊外野地,想要静静心。
这一带山清水秀,似是谁随意泼洒了墨意几分,入了红尘,便成了眼前的山水之景。
杳杳捧着脸坐在湖边,湖水青碧如镜,将她脸上的神色映展无余。
她总是笑着的,就算皱了眉,也很快就能松展开来,重新归于一派无忧神色。
然而此时,湖面中的她耷拉了眉眼,嘴唇微微抿着,是连她自己也觉得陌生的颓然神色。
她脑海里回放着自己在方才那两位凡人的梦境中瞧见过的种种景象,心绪也不知不觉被牵动。
那不过是凡人平淡相伴的一生,在她此番回想来,竟是如此热烈;而他们的结局,又让人觉得难过。
这种感觉实在陌生——她习惯了在他人梦境中来去,却从未置身他们的情绪之中。
杳杳烦乱地伸手,搅乱了湖面,惊扰了一旁啜饮着湖水的飞鸟。
飞鸟扑腾着翅膀远去,她却陡然一个激灵,想起了什么。
她想起曾经有一次,余辞同她讲起神仙同僚们的八卦。
这千百余年来,神仙界最大的八卦,不过就是西天神女与东山神君的无果爱情。
讲到神女与神君相诀别,此生不复相见时,余辞脸上露出伤感唏嘘之色。
当时杳杳听完,神色如初,瞧见余辞满脸的怅然,她还生出了些许疑问。
“这件事情同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何要伤心?”她当时这样问道。
余辞果然被她噎了一噎,难言地望向一脸懵懂的她,最后翻了一个白眼。
思绪转回来,杳杳意识到,方才自己脸上的颓然神色,同余辞当时的一脸张然几乎无二。
杳杳曾在凡人、妖怪乃至神仙的梦中,见过千般万般的情爱纠葛,却从未有哪一次,如同今日这般,觉得自己不堪忍受那些同步到她神思里的情绪,惶然逃离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