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的哀歌(另一个平行宇宙,有刀)(1 / 2)

流影镇镇长罗德尔的家在山上,现在已是春天,然而屋内依旧有些寒凉。

    壁炉内燃起的木柴发出哔剥响声,洛昂捧着一杯红茶暖手,望着窗外发呆。罗德尔将一盘饼干放在洛昂面前:“饼干烤好了——你在想什么?”

    洛昂听到罗德尔的声音回过神来,拿起一片饼干放进嘴里,慢慢咀嚼了起来。

    罗德尔在他对面坐下:“你这小子,之前好几年不见踪影,这一年又隔段时间就往我这里跑,我都怀疑你是真为了我烤的饼干来的。”

    洛昂笑了一下:“哈,差不多。”口内是精心烘烤的饼干的甜香味道,他眼前似乎又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用细白的手指拈起一片饼干,小心翼翼地放进嘴里后露出了欣喜的表情,转头对着一只戴着斗篷的小白猫说了什么……

    洛昂喝了一口有些凉了的红茶,继续望向窗外。罗德尔开口说道:“洛昂,你变了。”

    “嗯?”

    罗德尔指了指一边放着的糖罐与牛奶壶:“你喝红茶都不加糖和奶了。”

    “哈哈,我忘了,多谢提醒。”洛昂转过头,伸手要取时被罗德尔按住了手背。

    “你真的有点怪。”罗德尔端详着他的脸,“特别是这一年来。”战争结束八年有余,之前洛昂只是偶尔到访他这里,从去年春天开始,洛昂隔段时间就来一次流影镇,每次的样子还都有一点……

    “你想多了罗德尔。”洛昂一口饮尽对他来说太过苦涩的红茶,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抓起放在桌边的一副手套握在手里,“多谢你的招待,我走了啊。”

    罗德尔将他送出门外,洛昂远远眺望着山脚下那座宏伟壮观之极的流影大桥:“大桥改造工程快要动工了吧?”

    罗德尔一笑:“差不多了,本来应该去年就开工的,因为——”

    洛昂扭头看他:“因为什么?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去年这时候,流影镇一场怪病蔓延,大桥频繁意外开合,后来又发生了列车从桥上坠落的事故,我也生了一场病,改造工程就这么耽搁了下来……不对,当时你不是也在?还帮了不少忙,你的记性也太不好了——”

    “当时只有我帮忙了吗?”洛昂声音没有波澜。

    “嗯?”

    “记性不好的不是我啊。”洛昂拍了拍罗德尔的肩膀,走向自己停在一边的车,“好了,再次多谢款待,我走了。”

    “好好,下次什么时候来?”

    洛昂没有转头,只是挥了挥手:“下次再见恐怕就要隔得久些了……”

    看到洛昂的车远去后,罗德尔推开了家门。他并没把洛昂说的话当真,按这一年来的频率推断,超不过两个月,洛昂就会再来一次的。

    洛昂并没离开流影镇,而是沿着山路向深山中开去。这次的车开得很稳,即使在车顶上放上一杯水也不会洒出一滴,最后他在一家小旅馆门前停下。

    位于群山环绕中的流影镇常年游客络绎不绝,然而它的自然风景没什么特别,更吸引人的是它身为独立战争纪念地的意义,游客也多会去山脚下的流影镇中心游览。而山上的这家小旅馆,大部分客人都是周末过来消遣的本地镇民,如今春寒料峭之时,客人愈发稀少了。

    听到有人进门,旅馆老板从报纸后抬起眼睛看向洛昂,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将一把钥匙抛了过去,站起身离开了柜台。

    洛昂将钥匙接在手里,到了他惯常住的那间房里放下行李,又将腿上的枪套连着手枪一起解下后放在桌上,才锁门离开。

    走到门口时木质柜台的上面已经放了一个酒壶,老板已经重新坐到了椅子上看着报纸。

    这也是一年来数次入住形成的默契了,洛昂拿起酒壶就往门外走,随口说道:“多谢。”

    “哎,我说。”老板的声音响起,洛昂停下了脚步。

    旅馆老板从眼镜上方看他:“我们这山里也没什么好看的啊,你过段时间就来一趟。还有,你每次来都要打一壶我自家酿的酒,真的不腻?虽然是我老婆酿的,但我必须得承认,比你上次送给我的青柠栀子酒差远了,也不如镇里酒吧的酒。不对,连镇中心纪念品商店蒙骗游客的兑水酒都不如啊,虽然那家黑心老板打了‘雪鹰少校同款’的招牌后卖的高价——”

    最近生意冷清,老板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大有想和洛昂聊起来的意思。洛昂忙打断了他:“我喝不出酒的好坏来,什么酒对我来说其实都差不多。”

    老板撇了下嘴:“我觉得也是,我那个婆娘做饭难吃,酒也酿不好,连我都喝不下去,我也是服了你——”

    有女人高亢的咳嗽声不知从哪里响起,似乎带了几分威胁,老板慌忙噤了声,将头扎进了报纸里。

    老板娘从厨房出来,一只手在围裙上擦着,另一只手已经向着老板的耳朵拧了过去。听着老板连连告饶的声音,洛昂笑了一下,掂了掂手里的酒壶,向门外走去。

    “马上就午饭了,客人你留下来吃吗?”老板娘爽朗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洛昂差点踉跄了一下:“不,不了……我吃过了,谢谢!”虽然他并没有吃午饭,但是……想起第一次留宿这里时尝到的老板娘的手艺,洛昂几乎是落荒而逃。

    洛昂沿着山上的小路一路步行,不知过了多久,最终来到了被交错的林木包围的一小片空地上。按说这种爬山的程度对他的体质来说只能算是散步而已,然而洛昂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喘息了起来,仿佛刚刚进行了一场艰难至极的跋涉——那片空地上,一块无名墓碑安静地伫立在那里,它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坟包。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晒在身上,驱散了几分山间的寒意。洛昂深呼吸了一下,走到那块墓碑前半蹲下来,用手拔去了四周新生的杂草。

    将草扔到了一边,洛昂看向那块表面一片光滑的墓碑,上面并没有刻下任何名字与生卒年月的信息,与它的主人一样,任何痕迹都在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了。

    洛昂伸手抚摸起那块冰凉的石碑,又长出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暖暖。”

    他拧开酒壶喝了一口,味道粗劣的酒液沿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呛得他咳嗽了起来。今天他只吃了两块饼干,此时空空如也的胃里被酒精刺激得灼痛起来。洛昂皱眉解开两颗外套扣子,隔着衬衫按了按自己的胃部。

    洛昂慢慢站起了身,向远处眺望。

    其实饶是他目力极好,也无法隔着层层林木看到什么东西,然而他似乎的确分明地看到了山脚下的那座流影大桥。

    在那座大桥上,他曾经在爆炸的硝烟中抱着叶苏夏,双眼直视着一双目光坚定的清澈双瞳,轻轻落到了暖暖的身前。也曾经在桥上伫立良久,翻阅着一部手机里的一张张照片,最后松手,看着那部手机落进了夕阳下波光粼粼的流影河里。

    洛昂将酒壶里的酒仰头饮尽,慢慢地半蹲了下来,看着那块墓碑,又低声说了一句:“暖暖。”

    洛昂小声说:“暖暖,我每次来看你时一句话都不说,是因为知道你根本听不到。不过这次我要多说几句,别嫌我烦啊。因为我可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来了……仅仅关闭方舟还远远不够,为了守护这世界的和平,我还有很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完成,不过希望这不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祝我好运。”

    洛昂拿过杂草,在灵巧的十指间翻绕几下,就编出了一只小兔。将草编的兔子放到了石碑前,他又开口说道:“这个给你——别笑话我抠门,什么都不带。”他伸手摸了下自己的右腿,“我也不会带上枪,怕你会害怕,虽然——”

    虽然是暖暖让他开的枪。

    劣酒带来的醉意在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洛昂无可避免地又回忆起了那一天的情景。那天暖暖看着他的枪口,微笑着拿出了那张生日时他送上的纸条:“洛昂你不是说,凭此券委托你,不收费吗?那么,开枪吧——”

    洛昂后来反复想了很多次,到底是暖暖先说的“开枪吧”,还是他手指先扣动的扳机,但这其实不重要,最后的结果都是子弹从暖暖左胸穿过,她向后倒下,身体化为点点光芒。随后她在奇迹大陆留下的痕迹似乎都被抹消得一干二净,洛昂只从暖暖睡过的枕上拾起了几根粉色的头发,连着她穿过的几件衣服,一起埋进了山上的墓穴里。

    洛昂喃喃自语:“我每天都在反复推演,是不是还能有其他方法,可以不用将你与奇迹大陆对立,我——”他低头,额头碰触到了冰凉的墓碑:“我很想你,暖暖。”

    酒劲又上来了不少,洛昂向后倒下,仰躺在地上,他用一只手遮住了眼睛:“其实我很喜欢这家老板娘酿的酒,虽然味道很难喝,但是会……让我更容易做梦。”

    风起了,吹得树上青绿的叶片发出了簌簌响声,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和着这声音鸣唱了起来。

    ***

    现在回忆起奇迹大陆的那场冒险,暖暖还是觉得很像一场梦。她被莉莉斯女王娜娜莉召唤到奇迹大陆新历680年,付出了努力经历了挑战,最终成功地拯救奇迹大陆,令那个推崇设计与搭配的神奇文明不致于走向毁灭。

    虽然……她似乎丢失了一些很重要的记忆,关于她到底做了什么才能成功地拯救了那个世界的记忆。

    绫罗、路易、啵啵、海樱、艾思、艾莉、白锦锦……最终在一轮朗月下,她抱着大喵,依次与朋友们告别,回到了自己平常的生活中——唯一的副作用就是,回来后的这一年她偶尔会心口疼,对日常生活倒也没什么大碍。也去医院检查过几次,只得出了窦性心律不齐的结果。

    当然,这都是一年前的事了,如今对于普通的女大学生苏暖暖来说,那些带有奇幻色彩的回忆只会偶尔为自己编织出美好的梦境而已。

    暖暖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林间的空地之间,她眯起眼睛看了看被晚霞染得上了绮艳色彩的天空,又看了看远处被落日镀上一层金黄光芒的树木。

    是梦吗?暖暖的脑子还有些混沌,带着凉意的微风吹过,她忍不住抱紧了身体,才发现自己身上还穿着睡衣。无论是视觉、触觉、嗅觉、还是听觉,这些体感都太过真实,令她有些恍惚。暖暖感到脚下有些许不适,才意识到她赤足踩在地上,她低下头去——

    “啊。”暖暖忍不住惊呼了一声,她这才发现面前的地上竟然有一个男人躺在那里。

    看起来是个年轻人,他紧闭了眼睛伸长了四肢仰躺在地面上,夕阳的光芒照着他金色的头发。

    他脸色红润,胸膛随着呼吸而起伏,睫毛还在微微颤动,暖暖观察到这些后才有点放下心来——还,还是活着的就好……她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那个青年仿佛也有所感应,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暖暖骤然与那双紫罗兰色的双瞳对视,心里不免一突,愣在了原地。

    金发青年盯着她慢慢站起了身,暖暖也随着他起身的动作由俯视变为了仰视,随后她还没反应过来,那人便张开了双臂,用力将她搂进了怀里。

    暖暖被两条手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身体与对方相贴,惊愕得不知作何反应,这时她听见头顶上方有声音喃喃低语——

    “暖暖。”

    “放开我……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暖暖试图挣扎起来。那双手臂一下子放开了她,暖暖试图后退,而那青年扶着她的双肩,弯下了腰与她对视,慢慢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被对方直勾勾地看着,暖暖有点害怕:“我说,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因为我认识你。”青年用极慢的语速继续问:“那你,认不认识我?”

    “我不认识你。”暖暖回答。

    随即她看到对方原本微带酡红的脸一瞬间颜色尽褪变得苍白,青年惨笑了起来:“我还以为这次不是梦。”

    “我还以为这次不是梦。”洛昂重复了一遍,用冰凉的手遮住了双眼。从前暖暖出现在他梦里时只是一个模糊的粉色身影,像今天如此清晰真实的触感温度——原来还是梦么?真感谢旅店老板娘酿制的劣酒。

    洛昂拿开了手掌再次睁开了眼睛,谢天谢地,暖暖还在那里。

    暖暖看着洛昂的脸色,更加害怕了,她想后退逃跑,但又本能地感觉到这不是什么会伤害她的危险人物,她忍不住问道:“你……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