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袭过,草木窸窣。女子发髻垂下的银饰被吹得清脆作响,引魂银打造的饰物相撞时声音清灵,像奏起一首缥缈又略为伤感的挽歌。
下一刻,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来到气氛紧张的营地。
篝火边,众魔修面色肃然、浑身杀气,正义愤填膺地议事。魑王站在人群的正中心,她突然间憔悴许多,眉眼间难掩哀意,连皮肤都苍白起来。
“这决计是陷害,谁不知道殊桃的身份,怎会有魔修对她出手?”
“近期有魅族接连失踪,说我们有人击杀殊桃,我看是他们倒打一耙。”
“姓元的早看不惯她,还骗她要结成仙侣,说什么元彻霆一夜白头,没准都是道貌岸然的鬼话!”
帐内,斐望淮听到动静,忙挑开门帘旁观,眼看魑王被包围。
他的黑眸被不远处火光照亮,面庞被忽明忽暗的影子拂过,不曾想他过去嫌吵的人,竟会有一日再说不出话。
门外,白骨老发现他,伸手放下门帘:“殿下,莫要太过哀痛,交给您母后就好。”
“魑王大人,这千年来我们忍得够久,可最后又换来什么呢?”图尔恰怒道,“他们照旧在警惕防备北面,明明大家都在大战中出力,却从未将我们视为盟友。既然如此,我们当年为何要退,倒不如一战到底!”
魑王凝眉提醒:“图尔恰。”
虎背熊腰的男修却充耳不闻,仍然在气愤地滔滔不绝:“难道不对吗?左右都到今日的局面,还不如当年释放花镜魔气,将他们全杀光……”
“住嘴!”
一股强大灵气冒出,瞬间将图尔恰击倒在地,制止他越加狂妄放肆的话语。
猩红色篝火猛然跳跃,化为深蓝妖异的魂火,如嘶嘶作响的蛇般,骤然威慑在场魔修。
“退出战役是诸多部族共同的选择,为的不是向仙修们摇尾乞怜,而是要守住摇摇欲坠的此界。”魑王厉声道,“倘若世间魔气过盛,属地早晚同样崩裂,即便仙魔不两立,此事也休要再提!”
图尔恰口吐鲜血,恨声道:“那我们就继续忍下去吗!?”
“待天亮元空泽过来,听听他给的交代。”魑王道,“殊桃确实被魔气击中,却并非忘川魔修出手,倘若明日再无结果……”
“那我们也能重新越过忘川。”
然而,天光没有再亮,太阳没有升起,取而代之是滔天大火,照亮黑夜的是熊熊烈焰。
流淌的忘川水面上有无数火星坠落,如同天上的星辰落下,夹杂着摄人威势袭来。
南面的修士突然杀过淮水,箭矢及法器在营地上方悬空,随之而来是浓烟、厮杀、哭号、鲜血。
众魔修抵御突袭,魑王在前调动完队伍,却将斐望淮私下送走。
冰冷河水淹没头顶,如同阴阳相隔的镜面,他只能隔水看火光冲天的天空,甚至没办法探头出水面。
水中,那冷锐女声传进耳畔,竟泣血般的歇斯底里。
“阿淮,不要回头,顺着这淮水,顺着这忘川,一直往下游!”
“你是真正的王族,当你重踏这片土地,诸多逆贼当死无赦——”
一阵刻骨疼痛在胸口蔓延,迫使识海里的魔气涌出。
楚在霜心知是斐望淮的悲痛感触,却不料在梦境末尾跟他感同身受。
她忽领悟自己为何看到这些画面,她为修复阴阳太极球进入他梦境,而这些是斐望淮凝结道心、追逐力量的缘由!
不同于岛内明艳灿烂,他的记忆总是沾血,跟兄长的清正仙气截然不同,模仿起来是完全相反的感受。
魔修讲究心念爆发,让激烈力量在识海震荡,才能发挥魔气之锐。
她被惨痛繁杂的记忆碎片席卷,在层层递进的浓郁情绪中,只觉阴阳太极球愈加充盈,运用梦中所学的修魔技法,疯狂地吸收着身边的灵气!
识海里,有什么力量蠢蠢欲动,迫不及待地想挥洒出来,冲破周身环境的束缚!
下一刻,雪白灵气在暗色撕出裂缝,利箭般的剑刃也破空而来,梦境尽头是一张熟悉的脸。
“这就是你想要的天下?”
眼前人容貌素净、艳红莲纹,握着无形剑刃,踏着烈火而来。
那是她自己。
楚在霜猛然睁大眼,在幻境支离破碎前,终于领悟缘分之起。
*
塔内,断壁残垣晃动起来,似有旋涡在此涌现。
斐望淮识海一空,瞬间就气息紊乱,嗓子里骤然涌上腥甜。他只觉自身及柱内的灵气向她汇聚,倘若不是自己及时停手,差点被这份浩瀚之力抽空。
如果他以前还不知“厄兽”是什么,现下便深刻领悟她的道心,简直是吞天噬地之大能。
仙魔之气彻底苏醒,如饕餮般肆无忌惮吞噬仙气和魔气,贪婪地搜刮着塔壁的每个角落,连日晟尊者消散的光点都没放过!
她在他梦境中竟学会修魔,重新凝聚的道心越发强悍!
流光溢彩的阴阳太极球修补她被洞穿的胸口,两股力量彻底融为一体,现在雪白光团隐现威压。
她真的是仙魔同体。
这是他们口中的灭世之子,而他居然又将她救活了。
斐望淮垂眸望她睡颜许久,他拭去嘴角血意,缓缓地伸出手指,触碰那流转的阴阳太极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