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辞再怎么不肯承认,飞行的十几小时,过去相处的细节跟野草似的迅猛发芽,瞬间遍布脑海。在飞机上看完褚雾雾的毕业论文,大篇幅的致谢,出现的人名有十余个,唯独容不下他霍辞二字的名。
那丁点儿旖旎全化作灰烬,灰飞烟灭。
褚雾雾能理解霍辞的冷漠。是她有错在先,私自爆出那种照片,霍辞没报警抓她就不错了。
她虔诚地合着掌心,说话谦卑,“对不起,是我错了。”
再迟迟没有下文,她还没想好说些什么。
直到霍辞拧着眉不耐烦地追问,“原因?”
原因?
追溯起来,原因源于很多年前。
段天天截肢手术安排在中考前的几个月,手术费要三万块。彼时的段爸爸在尤家做司机,不巧的是,他去尤家预支工资当天被辞退了,不仅一分钱没领,还有牢狱的风险。
她一直陪着段天天,很久以后才从邻居那得知,段爸爸被辞退的原因是对女孩性骚扰。谣言一传十十传百,后来的中年男人承受不住村里的流言蜚语,跳湖溺亡。
中考前的日子,她顾不上初中生最渺小的自尊,每天下课在饭堂门前守着捐款箱,对人来人往的同学笑脸相迎,多么希望他们能献爱心,尽管当中不乏欺负过她的同班同学。
一份五千元天价的捐款装在信封里,厚厚一迭,来自尤里娜。这一大方举动再次全校引起喧哗,只有褚雾雾清楚,这是亏欠。
拿着段爸爸生命最后时刻筹来的一万块,加上全校同学的捐款,总共三万六,段天天截掉了右膝盖以下的小腿,切除了尚未扩散的病灶,勉强保住了命。
“我那时候讨厌你的未婚妻,现在应该是前妻。”褚雾雾抿了抿嘴,尽量用简洁的语言向霍辞解释,“所以,我是在报复。报复她,报复尤家。”
“通过我?”霍辞抬了抬眉尾。意料之中的回答,目光没什么波澜。
“嗯。”褚雾雾点了点头。三年前,霍辞的未婚妻,是尤里娜最出名的身份,人人皆知。
“你为什么讨厌她?”霍辞继续问道。
事实是,他并不关心女生之间的仇恨,也能够接受褚雾雾接近他的目的不纯。
他唯独关心的只有那半年,到底对她意味着什么。
迟迟没有问,是他暂时不想暴露底牌。
“太优秀了算吗?”褚雾雾糊弄的习惯上来了,随口回答,“我嫉妒她。”
“最主要的原因其实还是我自己,那时候刚失去男朋友,精神状态不好,浑浑噩噩的,一个人经常会哭很久……”说到这,她抬眼看了看霍辞,“你也是知道的。”
“在那种状态下,我的确做了自己也不肯原谅自己的事……曝光了那些东西。”
“所以,再次说一声对不起,我很抱歉伤害到了你。”
褚雾雾站了起来,认真地朝他鞠了一躬,神情认真笃定的样子,任何人看了都会相信她的真心实意。霍辞看着她,只觉得伤感,心里某处苦得慌。
这么聪明的她,难道至今还抓不住重点吗。
又或者,是她故意的。
褚雾雾重新坐回饭桌,这顿饭下来,后半程的霍辞十分安静,为了不冷场,她一个人自言自语。餐厅打烊,他们在冷风呼啸的街头站了会儿,即将分道扬镳。
霍辞既没有说原谅她,却也没有说不原谅她。
鉴于他曾是那个温暖善良的人,是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褚雾雾产生了霍辞终究会原谅她的迷之自信,说拜拜时,笑容少了很多负担,“一路平安。”
“褚雾雾。”在霍辞嘴里听到自己的全名,感觉挺新鲜的。
然而下一秒,他说的是:“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褚雾雾不认为她是坏人,因为霍辞说了这句话时,她的心像压了一座巨山,沉重苦痛,挤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真正的坏人,只会心安理得吧。
她明白,选择权永远在受害人手里,她能做的只有尽力弥补,“我该怎么做才能获得你的原谅?”
褚雾雾曾坚定地认为只要那样做了,她的痛苦会转移,从结果来看,痛苦没有转移,只是传播了,反过来让她心里又多了一件沉重的事,俗称雪上加霜。
“听不明白吗?”霍辞的话像锋利的刀箭,一字一顿地向她袭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你这一辈子,永远都对不起我。”
褚雾雾迎风流了几滴泪,在嚎啕大哭之前,硬给憋了回去,一步一个脚印走回了公寓。霍辞对她的态度变了,骨子里的绅士风度还在,安静将她送到公寓楼门口。
“我到了。”她回过头看了看他,“你住哪?”
“酒店。”
“远吗?”她问他。
“不远。”
两人的脸都冻僵了,一前一后走近公寓楼躲风。霍辞跟褚雾雾上了楼,在一间门停了下来,看着她进去。
开了门,房间里一股轻微的暖意涌了出来,比起楼道,房子温暖得不少。教养告诉她,理应邀请霍辞进去休息片刻,再次回过头时,说的话完全变了味,“我到家了,你要打车还是走路回去?”
霍辞看了看表,分针指向十二,半夜零点了,“走路。”他住的酒店距离学校几百米,走走路就到了。
“嗯,那你小心点。”
“还有呢?”
“还有什么?”她反问霍辞,可能脑子冻傻了,没怎么get到他的意思。
只见他下巴扬了扬,冰凉的目光跳过她肩头,看向了房间,“都送到这了,不请我进去坐坐?”
如果霍辞是个女生,她绝对会让他留宿,正因为他不是,再加上过去最常发生的那些事正清晰地浮现眼前,褚雾雾进退两难。
犹豫间,平日的热心肠占据了上风。
“那你进来吧,我给你倒杯热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