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厅出来,太阳已经下了山,天边云朵模模糊糊,又值傍晚,暮霭云天,火烧云染了一大半,红火橘紫,看起来仿佛卷边的棉花糖,松软香甜。
尚裳低头从包里拿钥匙,打开从前工作时与室友合租的房子,需赶在天色铺黑时,把行李收拾完毕搬到新买的房子里。
自从会所里被那人扯了去,再是医院里躺了两天多,已是过了一个多月。从医院里出来,梁叔开车送她回那人住所,她不愿。梁叔给那人去了电话,没开扩音,她在后座,没听到他说了什么。简短半分钟,梁叔收了线,问她送她去哪。她只说在下一个路口放她下车。
那时的她,茫然站在路口旁,车来人往,想了很久很久,久到有辆车在飞驰过她身边后又绕回来停下,车主人以为她是脑神经出了问题从医院跑出来的病人,问她“小姐,是否需要帮助?”
她怔怔望那人许久,低头在看看自己的装束,豁然明了。一袭白色长裙,头发浓黑色的,坐车时胸闷的,开了窗,头发乱糟,刚出院回来,脸色白得像粉刷墙的啊飘姑娘。
真真是丢人现眼,落魄如此地步。
取了木梳将发梳齐整,突然在包里望见一方钥匙,恍然想起,哦。原来,她还有可以去的地。
她在那人身边多年,也多少浸淫一些他的习性。那人喜欢投资,没成为港区司前,他从商,眼光毒辣,手段狠厉。长期跟在身边耳濡目染,眼界也被养大了,也知道投资的重要性。
买房的时候本意便是想要把手中的现钱通过一个合理的方式提高其增值空间。先把房子买了,可以在出国后通过中介,远程将房租给需要的人,赚取租赁金额。
谁知道从前的一个小想法,现如今是她无可所去的容身之所,是一个,完完全全,只属于她一个人的小天地,一个小缩壳。在里面,她可以做她自己。颓废、恣意的生活,她来定。
“尚裳?”
室友啊楠在她身后惊呼出声。两手满满当当。一条活蹦乱跳的肥鱼,身子颤悠悠抖动,尾巴有力甩动。纹理清晰、红白相间的一块猪肉,个头小巧的鲜丸,一把绿油油滴水的小青菜和几个番茄。
“你……你从老家回来啦?病好了吗?怎么脸这么苍白?”姑娘带了一副平框眼镜,肤色白皙,读书人的斯文温水,眼里的惊讶与关切做不了假。
自己一把豪迈的掳起衣袖,帮她打开房门。菜倒是放在门外,先把她扶了进去。
其实往常,由于她的职业,每天五点起床,六点卖酒,白天基本见不到。晚上回来了,室友也已经睡下。所以两人交流不多,惟有矛盾堆积到无法忍受时,才会找对方解决。
现下一月未见,可能作为自己的室友,对方也无可避免一年多来渗透对方。即使不甚关心,可对方也是个人,人对小猫小狗尚有仁爱厚慈的心,何况这个相处了两年的活生生的人。
“嗯,病了。”
尚裳轻轻回答,唇角微扬,弧度却是冷透了。那人倒是一如既往办事张弛有度、事无巨细。混蛋一个。
“我要搬走了,这里便不租了,去收拾了。”
“啊?!……这……这……这……”
姑娘嘴张得和喇叭一般,欲言又止瞧她一眼,这这这半天也蹦不出别的甚么话语。
又低下头,又抬头,“你……吃过饭再搬吧,你看……”偏头去望门口丰富的食材。
“……”
“好。”她轻轻应声。
啊楠手脚麻利,看着白净,杀鱼时眼睛一眨不眨。专业理工偏医学类,片起鱼来,游刃有余,鱼片不至于薄如蝉翼这样夸张,可也纹理清晰、薄厚适中。
两年了,厨房她都没进来过。一日叁餐是在路边小餐馆应付了事。这个城市的消费水平真的远比香港都市友好太多。厨房被这个心灵手巧的姑娘装饰得温馨可人。暖黄色的壁灯,印花的长卷厨房纸,收纳柜,整齐摆放的高矮不一瓶瓶罐罐的调料。
油被火烧热,“滋滋滋滋”冒泡响,鱼肉倒下去的瞬间,腾的油温高热噼里啪啦溅起,姑娘跳脚往后躲,到她身边,害怕嚷嚷“嗷!火大了,我的鱼哎,我的鱼……”跟她切菜时候的淡然倒是大相径庭。
热腾腾的烟气飘跃浮度,坠落在她眼前,在脸面上扑开,有点热、带点鱼鲜味儿,风向一变,又循着暖黄色的灯光聚散而升,生生将息,烟火人间不过如此。
这一晚,她吃了两碗饭。倒不是太美味,多美味的从前也都尝过。吃的是释怀和一刻的宁静,回味的是即将挥手告别的过去。怎么说,眼前的这个人,也是她狼狈不堪的叁年里的见证者。人和人讲究缘分,佛说前世五百年的回眸才换来今世的擦肩,相遇一场,便是莫大的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