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他本来有点洁癖,但前段时日天天被泡在鲛人血里,生生把这娇贵毛病折磨没了,但遇到特别脏的东西还是会有条件反射。
“公子啊,我们也算有缘,关于你的劫数,我且再多说几句。”
楚曦看了一眼在浅水区累坏了趴着休息的小鲛,点了点头。
“咳咳,你先喂我一口海水。”
“……”
他抱着螺跳到滩涂上,把螺口浸入水里,小鲛把头凑了过来,人面螺一下子慌张起来,脸缩了进去:“哎呀哎呀这小魔头怎么来了,快快快让他走开,我与你说的,一个字都不能让他听见!”
楚曦:“……”
这人面螺难道认识小鱼仔不成?“小魔头”又是什么鬼?
好容易才把小鱼仔赶到一边,他问:“你要跟我说什么?”
这人面螺被一吓,也不故弄玄虚了,语速快了许多:“我说,那小魔头就是公子的劫!他缠上了公子,公子就得好好教他!鲛人成年后是可化人的,你若不把他教好,以后会酿成弥天大祸!”
“如何教?”
“你得先赐他个名字,再教他说话写字,礼仪伦常,让他知善恶,明是非,懂礼仪,知伦常,明白何为可为,何为不可为。”
楚曦头有点大,这岂不是养孩子?
眼前晃过那些尸骸,他心头一紧,诚然,小鲛心怀仇怨,又大开了杀戒,若没人好好教他,恐怕以后真会杀戮成性……
他想了想,又觉奇怪:“可这小鲛为何会是我的劫?我是它的救命恩人,它知恩图报,方才在愤怒之际,它也不曾伤我一根毫毛。”
但见人面螺眼睛一闭:“天机不可泄露。”
楚曦忍住一拳把它的脸揍进去的冲动,举起它来,作势要扔。
“天天机真的不可泄露!公子!你欺负我一个老人家像什么话!”
楚曦道:“你一个螺,倚老卖什么老?”
“万物皆有灵…”
楚曦抡圆了手臂,人面螺嚎叫起来:“他他他前世与你有渊源!”
楚曦一怔:“有何渊缘?”
“他前世是你弟子,所以今生还愿意听你的话。”
“弟子?你之前不是说他是什么上古魔物的眼泪所化吗?怎么又成我弟子了?”楚曦吃惊地把人面螺放了下来,却见他缩了回去,瓮声瓮气道:“其他真的不能说了,泄露天机可是要遭天谴的,我一把老骨头,实在是受不起,公子,你就放过我罢。”
……螺肉里哪有骨头。
“胡说八道。”楚曦腹诽道,心中却起了一丝说不清的杂绪。
前世?太荒谬了罢。
“那你知不知晓,那面具人是什么人,因何目的到来?”
人面螺打了个呵欠,然后一声不吭了。
楚曦无可奈何,脑子很乱,实在困倦极了。帐篷里挤不下两人,他便清理起其中一个宽敞的货箱来,打算腾出点地方睡觉。箱中什么稀奇古怪的物件都有,可吸引了楚曦注意的,却是一支笔。
他向来喜好收藏好笔,忙拾起来细看,只见那笔杆似由白玉所铸,上雕有精细的纹路,笔尖漆黑,柔韧无比,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制成。将这笔握在手里,他便有些技痒起来,竟想当场作画一副。
又看了看箱中,箱底还有一个卷轴,他点燃火折子展开一看,绢帛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字,略略读来,像是修炼什么功法的秘籍。
而修炼这功法的法器,正是他手上这笔。
“咳咳,公子,”忽听人面螺又出了声,楚曦微愕,“你手里卷轴乃上古修仙之法,你骨骼绝佳,性情坚忍良善,正是适合修仙之人。那海盗头子将其从沉船中捞出,能落在你手上,也是命中注定,不妨细细读之,我愿助公子一臂之力。”
见青年执着笔,若有所思状,人面螺目光微动,忆起数百年前他在穹幕上信笔挥毫的潇洒身姿,不禁暗自了唏嘘一番。
“可惜了,我对修仙没什么兴趣,不过习些术法傍身倒是不错。”楚曦云淡风轻地一笑,“那日后可要多麻烦你了,老螺。”
人面螺在壳子里翻了个白眼,若要算上前世,这小子并没有比他小多少,皮相年轻罢了,还不是因为他当年被这小子和他徒弟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害得只剩下一魄……他郁闷了半晌,他憋出一句:“公子,今晚要变天,有雷雨,你找个地方避避为妙。”
它说完这话不出半柱香,楚曦就听见头顶隐约传来一串闷雷声――他不禁腹诽,这人面螺,专门预测坏事,这该说是预言准还是乌鸦嘴?
抬起头,他便望见穹幕上云翳翻涌,一轮弯月竟似被这海面上的鲜血染成了极为不详的赤红色,犹如一只妖异的眼睛。
一滴雨水落在额上,他蹙起眉心,心中涌起一股不可名状的不安。
他翻进那货箱中,正要关箱盖,刺溜一声,一抹影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了进来。楚曦哭笑不得,却听外头雷鸣阵阵,便只好把漏在箱外的半截鱼尾也捞进箱里,合上箱盖,侧卧下来。
箱内一片漆黑,唯有一对近在咫尺的碧蓝光点忽明忽灭,似两簇鬼火,颇有些糁人。楚曦头皮有点发麻,伸手去遮,只听一串低低的呼噜声,小鲛湿答答的鼻尖蹭了蹭他的掌心,一双蹼爪把他搂住了,跟着鱼尾也缠了上来,将他勒得一阵窒息。
他心下哀叹,这绝对,绝对比这么大的人类孩子还要黏人了多了,简直是还没断奶的奶娃娃啊!
罢了,刚刚没了娘应该就是这个样子,他丧母那会也难过的每天尿床来着……
他认栽的闭上了眼,在摧枯拉朽的雷雨声里慢慢入了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