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清明前后,观前街的小雨淅淅沥沥,连初开的海棠花也朦胧起来。烟雨之间,跪着一个小小少女。
小女孩的衣服不太合身,膝头已经磨的露肉。她没有伞,只能堪堪低着头,不让雨水流进眼睛。她的头上插着草标,脚边立了一块牌子,用娟秀字迹的写着“卖身葬母”。天气不佳,打着油纸伞的行人匆匆而过,没人停下看她一眼。
一双锦缎绿绸靴慢慢走近,停在她面前。
“卖,身,葬,母……有意思……抬头我看看”
小女孩慢慢抬起头,她的脸色发黄,头发枯燥,却丝毫不掩五官秀丽。尤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
问话的男人被看的一惊,暗自琢磨起来:这丫头虽然矮瘦不像样,眼神却不像一般小孩。领回家养几年喂的白白胖胖,到时候无论卖了还是收了,都是天大的合适。他心思一动,脸上不禁喜笑颜开:“小妹妹,我帮你把娘安葬了,好不好啊?”
小女孩面露喜色,双手比划,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
“嘁,是个哑巴”男人索然无味的走远了。
男人方才离开,又有两人一前一后走来。
“师妹!”走在后面的男人边追边喊,可被他唤做师妹的女子不为所动,直直走到小女孩面前,摸出二十两银子。
“师妹!师娘说过……”
“娘说剩下的钱我们可以花。”女子毫不留情的打断。
男人闻言一顿,眼神在小女孩身上停留,表情为难,又偷偷看了看师妹。
旁观者的角度看,他们俩俱是相貌出众,那女子面如桃花,皮肤羊脂般细腻,面色白里透红,映出脸颊两颗恰到好处的小痣。她的师兄长身玉立,鼻子高挺,眉目舒展。二人站在一起,真如那画中人一般。
男子大名张鹤泽,论起来这女子李沛其实是他的五师妹。无奈他技不如人,从小被师妹武力压制。此刻这一看正对上她的飞眼,当即收回目光不敢再有异议。
眼前的小女孩确实面黄肌瘦,脸上没有一点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天真烂漫。她神色哀伤,却没流一滴眼泪,仿佛早就哭干了似的。
张鹤泽叹了口气,蹲下身双手比划着什么,动作幅度很大,形态夸张。
李沛本以为他还要再争,不想他无端做出这般举动,奇怪的问道:“你好端端的跳舞干嘛”
“……这叫手语,懂?我在问她名字和年龄。”
掌握一门新的语言并不容易,往往须得使用者先在脑中把想要表达的意思节词断句,再一个个翻译过来。如果本身对那门语言并不熟悉,与母语的词汇量存在巨大差异,难度便会更大。
很显然,张鹤泽就是这种情况。
只见他断断续续的舞花着,经常因为做错动作而突兀的甩手画叉推翻前文。如果有各中专家在场,便能看出他比出的词句是:“你好像个大老虎。”
“我会说话”——小女孩忽然抬起头,直直盯着他。
张鹤泽激烈的动作停在半空,站在他身旁的李沛噗的笑出声。他面色微微尴尬,但反应很快,顺势收回双手,自然的摆出一个整理发型的动作。
小女孩没有在意他怪异的行为,自顾自道:“我叫尹昭,今年十四,我和我娘是从平阳县来这投奔亲戚的……没找着……”她忽然撇了撇嘴,一行清泪再也控制不住般落下来。
尹昭拿脏脏的衣袖胡乱抹了抹眼睛:“哥哥姐姐,你们买了我吧,我什么都能干……我给你们当牛做马!”说着竟要磕头,李沛急忙阻拦:“诶你别……我们没说不管……”
张鹤泽有些讶异,没有想到这姑娘只比李沛小两岁——看起来倒像是十二。眼下李沛是打定主意要管,连钱都已给了。他这师妹主意大的很,认准的事便一定要做到,连师傅师娘都说不听,何况自己呢。
他念及此处,又看了看眼前可怜的小妹妹,叹了口气:“你娘的事,我们会帮你……不过我想问问你的打算。你若想继续找亲戚,我们可以帮着打听;或者跟我们上山,我们是本地松鹤门的弟子,吃穿都不会亏了你”
小女孩擦干眼泪,坚定的说:“我要上山”
既然她做出决定,张李二人找了间提供一条龙服务的棺材铺,为尹昭的娘亲处理后事。忙了大半天,三人终于在黄昏时刻到达松鹤门山门前。尹昭抬头看看张鹤泽,只觉得他一袭白衣,面如冠玉,不像武道人,倒像是富户家公子哥。
男子好像感受到她的目光,低头笑了笑:“不要怕”
“张猴子,”李沛突兀的开口,“你不许跟我娘告状,我自会与爹说”
尹昭听到这话略微讶异。眼前的哥哥长相英俊,和猴子一点也不像啊?
“我要是告状你把我的胆挖出来吃!”张鹤泽指天誓日,一点磕巴都没打。
尹昭有些忐忑的望向前方。山门之内,目之所及处,一条蜿蜿蜒蜒的小路一直延伸到远方。道路虽仅以普通石板铺成,但打扫的干净整齐,路边的迎客松错落有致,散发出淡淡木质清香,松针上还挂着未干的雨珠。树木间松鼠的踪迹时隐时现,在不知名的鸟啼声中辗转腾挪,大显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