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别(我如约到了长安,你现在又在哪儿)(2 / 2)

忘别书 由声 2738 字 6个月前

    惶恐地,他梦见了乌莱。梦中的乌莱,身边坐着乌玛,还有莫奎。莫奎在读书,嘴里念念叨叨今日学堂上学的诗歌;乌玛在看账目;乌莱在用小药捻研磨着药材,面目和煦似初阳抚照,含笑看着摇头晃脑的莫奎。

    忽地,他抬起头,对君霓说:

    “君霓,我很幸福。”他说。此时注意到,有人端着冒着香气的饭菜走了进来,放到了餐桌上。

    这人是曹之冉。她面上带着笑容,穿着简素的衣裙,梳了个妇人发髻,对他说:“都是吃晚膳的时辰了,你们一个二个,看着怎么都不像是饿了的样子?”

    之后她就醒来了,一额的冷汗,心跳的很快。耳畔隐约地,有阵断断续续的曲乐声,似乎是笛曲。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辨了一会儿,便连忙从床榻上翻身而起,收拾穿衣。如此夜半,这样的曲色,又是笛音,她知道,这样的音色,出自乌莱伴身的短笛。

    遁声而寻,她来到城中荒僻的一处巷子里。自从被公孙雪、郭姣偷袭过之后,她也算想通了,或许自己实在是不擅长近身武技,于是在身上被了一些不过手指长短的小刀刃,藏在靴子里,衣袖中,必要之时依旧可以保护自己。

    她莫名地开始有些心慌,约往巷子里走,越发昏暗,更握紧了袖中的小短刃。也就是这时,转角处冲出来一团黑影,袭到了她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了她。

    君霓大惊,正要袭击来人,却听到了声音:

    “君霓姐姐!是我!”

    听着这声音······是乌栩?

    取下灰灰烂烂的麻布兜帽,借着昏暗的光线,君霓看清楚了她的脸,的确是乌栩没错了。这时又走出另外一人,也是破烂的灰麻布衣,头上长了癞痢,看着这长相也不像是中原人。

    乌栩较数月前,长高了许多,五官也长开了,颇有些少女的清秀,又或许是因为混了异族血统的关系。

    她面上悲伤的神色,未干的泪痕以及通红的眼睛格外显眼,本该是愉悦的重逢才是。

    癞痢头男人问:“你就是唐君霓?”她点头。男人听闻,将她们二人带到了一处隐蔽但是更光亮些的地方。

    确定四下无人,便从衣襟中掏出两封信:

    “俺叫安苛,是乌莱的······”他不知道如何去形容自己与乌莱的关系,便还是就略过。

    “他死之前,留了两信,一封说是给他哥哥的,另一封是给你的,都在此处。乌栩她···此番带着俺来长安寻你的。乌栩娃夜夜都在此处吹笛,说你听到了变会来找我们······”

    “你说什么?”她还未反应过来,反问道。

    小乌栩是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又喷涌而出。她抱住了君霓的腰,嚎啕大哭:

    “师父······师父他······他没了······”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呼吸了,仿佛灵魂脱离出了肉体,再或者,被丢到了封冻的河水里,四面涌来刺骨的寒意,不断下沉,沉到了深渊之处。

    乌莱······死了?

    安苛面上是沉肃,也有化不开的哀伤。恍惚间她想起夜里的梦,他笑着对她说话,说他自己心满意足,觉得幸福。

    原来······原来竟是诀别了。

    脸上留下滚烫的泪,她听见自己的心跳,渐渐找回了呼吸。听见自己颤抖而压抑的声音问:

    “他······他是怎么死的?”

    “他在俺们羌戎族寨中寻到了医治他娘子病症的药方。这药方需要至亲之人的骨血献祭,唉,就是得割自己的肉当药引······”

    “哪个晓得,这解方反噬如此厉害······他身体垮了,再吃什么补药都补不回来。结果他又放血放了那么一段时间,说是他们苗疆的古法,以血入药引,使得大病初愈的娘子能够补回元气······”

    “唉···他这是铁了心的,不顾自己,也是要救他娘子啊······”

    安苛缓缓道来一切。君霓反问:“她娘子?”

    乌栩啜泣着,抬起头,抹着眼泪:“师母······师母就是······就是之冉姐姐······他们,在羌戎寨成了亲······”

    曹之冉。

    君霓听到这个名字,神思终于是又全部归位了。理智告诉她,或许乌莱的死,还另有内情,安苛说的,不过是片面之词。

    可是,人的确是没了。再也见不到了。

    她摸着乌栩的头,深吸了口气。不管如何,乌莱的死,是与曹之冉脱不开关系的。他的乌莱死在异族部落,而她,即将风风光光地嫁进皇家。

    不管如何,不应该是这样。

    君霓吸吸鼻子,摸掉自己的眼泪,把那两封信放到了衣襟中,对乌栩与安苛说道:

    “我定会替乌莱讨回公道,我想他的死,恐怕是也没有这么简单。这曹之冉最初中毒,原本就是阴谋。”

    “若是···真的另有隐情······”她牙咬得紧紧:“不管是谁,那是要血债血偿的。”

    她原本是想,等到长安与乌莱碰面之后,一起返回阆城。现在这样,看来也必须再在长安逗留些时日了。

    君霓问:“谢谢你照顾乌栩,将遗信带给我。接下来有何打算?”

    安苛说:“他临走前,将乌栩托付给俺,俺也是半个医生,就说是让俺带着学学······”

    “他葬在羌戎了。但是据说按照苗疆的规矩,哪怕是死在外头,至少也要有一件遗物回故土,安个坟,也算是归根。所以俺应该会南下去一趟苗疆,替他料理清除后事。”

    “阆中离苗疆不远,不过是三五天的路程。安坟这事······就交给我吧,也不好再麻烦您。”君霓沉思后道:“乌栩跟着你,也好。我恐怕也不会这么快回去了。”

    “君霓姐姐······你······你不跟着我们走吗?”乌栩问道。

    她扯出一抹微笑,摇了摇头:“曹之冉没有几日就要嫁入皇家,到时候再想要找她,恐怕是越加困难了。”

    “那······君霓姐姐要小心才行。”乌栩点点头,又像是想着什么似的:“师娘······师娘在师父死了之后,就被师娘的亲人带走了。好像是师娘的弟弟。”

    “羌戎的族人们都喜欢他们,但是······我总觉得他们有些奇怪。”

    “我知道了。”她摸摸乌栩的脸蛋:“乌莱他······是把笛留给你了是不是?”

    乌栩点头,拿出那短笛。君霓点头,让她留下,好好使用,又是交代了些话,也同乌栩说,若是以后还有机会,也是可以到阆城相聚的。

    看着他们二人,便又是到了离别之时。

    “君霓姐姐···”在她将要转身离去的时候,乌栩又叫住了她:

    “你···你得好好的!明年···或许后年,等我医术学精了,我就再去找你!”

    “好。”笃定答道,又是转身。

    不知道怎么地,眼泪又再度落下,她咬着唇不敢出声,怕是惊扰了路边已经熟睡的人。

    生离或有重逢时,死别再无相聚日。乌莱啊,我如约到了长安,你现在又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