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一些画面如走马灯般飞快地在他眼前掠过。
他是长孙,自小祖母就很疼他。
母亲过世后,他曾在京城住了好几年,是祖母亲自为他开蒙。
再后来的几年,他和顾云嫆往来京城与扬州,每年有三四个月都住在京城,祖母待他们一向亲热。
但是,从八年前父亲过世后,一切就变了。
祖母对他一下子就淡了不少,总是客客气气,像是隔了一层似的,又像是在提防他。
五年前,他想入军营,祖母却雷霆震怒,斥他好好地以科举入仕途不好吗,非要跟他父亲学!
他也知道祖母是怪责父亲害得侯府差点丢了爵位。
一晃眼,八年过去了。
顾渊的眼眸暗潮汹涌,随即就归于平静,漠然、清冷而又幽深。
“太夫人,话不能这么说。”顾燕飞抬手轻轻地打了个响指,一派闲适自在,“我上次就说了侯爷近来有灾祸。”
顾太夫人眉头轻蹙,耳边又响起了上个月顾燕飞那句话:“您滥造杀戮,看来是要报应到子孙身上了。”
想着儿子不到一个月内连续两次受伤,顾太夫人的心跳不禁漏了一拍,心里七上八下,又道:“可上次你不是已经化解了吗?”
迎上顾太夫人惊魂不定的眼神,顾燕飞笑眯眯地反问道:“太夫人,您仔细想想,到底做了多少杀孽?”
“正所谓,一码归一码,这报应也得一桩一桩慢慢报。”
顾燕飞的小脸上始终在笑,玩味戏谑,怼得顾太夫人哑口无言。
顾太夫人心神不宁地捏住了佛珠串,但又没法确定顾燕飞定是不是在装神弄鬼地吓唬自己。
这丫头实在是太野了!
“啊!”
碧纱橱内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
顾太夫人的脸色苍白了一些,感觉三魂七魄都受到了重击,惊得差点没跳起来,慌张、惶恐,而又不安,似有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正在阴暗的角落里盯着她,想让她偿命。
白露见顾太夫人面色不好,赶紧给她奉茶,却被她不耐地挥开了,白露手一抖,滚烫的茶水溢出杯口,飞溅在她手背上,她小脸一白。
可是顾太夫人浑然不觉。
“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爱幺儿。这些俗语还是有些道理的,太夫人说是不是?”顾燕飞幽幽的声音再次响彻屋中,在碧纱橱里的惨叫声衬托下,愈显清冷。
顾太夫人心里咯噔一下,面无表情地看着顾燕飞,眼神中有几分恼羞成怒的窘迫。
这丫头是在暗示什么?!是指责自己偏心次子,不喜长子吗?!
迎上对方那双锐利浑浊的老眼,顾燕飞毫不动容,慢条斯理地说道:“侯爷只是断个手,太夫人就哭得都快厥过去了,八年前父亲战死扬州,头颅被敌军高高挂起,太夫人也是这样吗?
顾太夫人苍白的脸色沉了几分,隐隐发青。
顾燕飞也根本不需要她回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听说,太夫人连一滴眼泪也没流,是也不是?”
顾渊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双拳紧握,周身上下冷寒如霜。
“……”顾太夫人像是被顾燕飞抽了一巴掌似的,怒气翻腾,寒气森森。这丫头还真敢说,一个晚辈胆敢谴责长辈偏心?!
顾燕飞轻笑了一声,歪着头,慢悠悠地叹道:“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太夫人只有一个独子呢?”
顾渊的身子微微一震。
顾燕飞的这句话反复萦绕在他耳边:“这要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太夫人只有一个独子呢?”
这也是他曾经在午夜梦回时对祖母发出的质问,从不曾对外人道。
他的身子绷得好似一张拉满的大弓。
顾燕飞注意到顾渊的异状,悄悄地伸出手,捏住了他的袖口,轻轻晃了晃。
顾燕飞知道,这一直是藏在大哥内心深处的一个心结。
第098章
两世以来,顾燕飞都未曾见过顾策,关于父亲的这些事都是上辈子大哥亲口告诉她的。
八年前,父亲顾策的头颅被越国当作战利品放在一个匣子里,千里迢迢地送到京城向先帝示威。
父亲惨死,对年幼的顾渊无异于重击,悲痛不已,更令他义愤的是父亲死后惨遭此等凌辱,尸骨不全。
那之后,更大的打击降临了。
顾太夫人竟在闻讯后,立刻就亲自上了折子请罪,义正言辞地斥长子顾策对国家不忠,对父母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有违祖宗教诲,上折请先帝把长房从顾家除名。
即便事后,顾太夫人曾经私下与年幼的顾渊解释过,之所以上那么道折子是想弃车保帅,保住侯府不被抄家。
当年的顾渊才九岁而已,对他来说,顾太夫人的行为就像是抛弃了长房一样,也在他心中铭刻下了永远无法消失的伤痕。
也许八年前,顾太夫人是顾渊的好祖母,但随着顾策之死,一切都变了。
顾策不在了,这个侯府就再也不是顾渊的家,他曾经的亲人也全都变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