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曲完美无瑕。庾朝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神情优雅,仪态万方。
她慢慢地抬起头,手指期待地微微蜷曲了一下,可映入眼帘的并非她期望之人。
而是一个五十来岁、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清瘦男子,温润儒雅的面庞上刻着一道道皱纹。
这大景,这皇宫,也唯有一个人敢穿这身龙袍。
皇帝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有一个六十七八岁的老妇与他并肩而立。
那老妇身材高挑挺拔,只比皇帝矮了半个头,头发、眉毛已经半白,双眉如锋,鬓如刀裁,即便年过花甲,但从她秀美的轮廓依然能窥见她年轻时的绝世风采。
优雅里带着英气,高贵里带着骄矜。
举手投足间充满了自信的魅力,英姿飒爽。
周围的众人全都噤了声,齐齐地望着皇帝与那老妇,不免暗暗地揣测起这老妇的身份。
韦娇娘两眼放光,一眨不眨地盯着老妇,简直舍不得眨眼了。
“……”庾朝云置于琴上方的手停顿了一下,心中不免一愣:不是说,大皇子会在这个点过来吗?
呼啸的寒风吹得水阁的一扇窗户发出两下吱嘎的声响。
“啪!”
皇帝轻轻地击掌,含笑赞了一句:“弹得不错。”
水阁里的那些姑娘们这才回过神,纷纷起了身,福身与皇帝见礼:“参见皇上。”
庾朝云也同样屈膝福了一礼,目光忍不住就朝皇帝身后望去,可后方空荡荡的,水阁外只有那茫茫风雪呼啸不止,根本不见大皇子楚翊。
庾朝云的心微微一沉,有些失望,但仍然维持着外表的端庄。
皇帝一来,几个内侍立刻在水阁中间摆好了一张茶几与两把太师椅,又在椅子上放了大红迎枕作为靠垫。
皇帝与那老妇分别隔着茶几一左一右地坐下了。
见那老妇竟然有资格与皇帝并排而坐,众人心下更惊,暗暗地交换着眼神,感觉她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太祖长女,凤阳大长公主。
水阁内,安静无声。
宫人们立刻给皇帝与凤阳上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赵让从宫人手里接过茶,亲自给皇帝端茶。
“皇上,小心茶水烫。”
赵让一边说,一边将五彩茶盅端到了茶几上,同时,不动声色地以食指指向了水阁西侧。
皇帝端起茶盅,顺着赵让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目光准确地投诸在一个身穿雪青色衣裙的清丽少女。
少女眼澄似水,唇如朱染,肤光胜雪,一张精致的容颜宛如名家笔下的杰作,可谓眉目如画,清丽无俦。
对于顾燕飞,皇帝第一眼的印象,就是美。
不仅美貌,而且气度清华,明艳却又不失秀雅,清逸却又不失慧黠。
是她,定是她了!
虽说少女的身边还有好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闺秀,但皇帝还是只凭一眼就确信了,这个漂亮的小姑娘一定就是儿子的心上人。
皇帝的唇角微微翘了起来,眉目柔和,心情极好。
他猜到儿子有心上人了,可问了几次,儿子都不肯说,直把他急得抓耳挠腮,连晚上做梦都会梦到儿子领着个面容模糊的姑娘来见他。
刚刚一听说儿子的心仪人在宫里,他就按耐不住了,找了个借口先把儿子给打发了,赶紧跑来这里看人。
这一瞬,梦里那个面容模糊的姑娘与眼前这个清丽无俦的少女重合在了一起!
皇帝越看越满意,越看越喜欢。
儿子的眼光果然不错,这一点像自己!
顾燕飞自然注意到了皇帝打量的目光,抬眼朝皇帝的方向看去,嫣然一笑。
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静静地相接。
皇帝看顾燕飞的第三眼,注意到了她的眼神。
还未及笄的小姑娘却有着一双睿智的眼眸,明亮得似乎能看穿人的灵魂,那眼神宛如浩瀚大海,又似乎布满璀璨繁星的夏夜夜空,广袤无垠。
皇帝微微一怔,他还记得太祖皇帝曾跟他说过一句话:“见过星辰大海的人,又怎会甘于点点荧光”,这个小丫头给他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见过星辰大海的人。
有趣。
皇帝优雅地捋了捋胡须,忽然看着顾燕飞的眼睛问道:“小姑娘,你觉得刚刚这一曲如何?”
皇帝眼里的笑意又深了几分,欢喜中藏着一丝慈爱。
这小丫头看自己的眼神中有敬,但无畏,就仿佛他与常人并无差别。
“娇娘出的题是战争。”顾燕飞一弯唇,颊畔微现梨涡,正色道,“战争不该是儿女情长的《伤别离》。”
她评的不是庾朝云的琴艺,而是指对方这一曲不够切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