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液溅湿了桌面与他自己的手背,其中一滴恰好落在了夏侯卿的大红衣袖上。
簇新无瑕的衣袖上一下子就多了一个深色的水渍。
脏了!
完了!
顾燕飞眼看着惨剧发生,表情瞬间变得很古怪。
夏侯卿周身的气质霎时间变了,慢慢地朝汪南看了过去。
那双妖魅的凤眼透出十足的侵略感,此刻,秾丽的眉眼微微往下一压,便现出一种由内至外的杀意。
这双眼睛不像人眼,反而像是毒蛇的眼,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毁天灭地的情绪,仿佛他一念之间就会一言不合地把在场所有人都杀了。
好不容易才安心的百里胤心肝猛地一颤。
他又慌了一下,手里的酒杯不太稳地放在了桌上,发出有些刺耳的咯噔声。
这个眼神实在是太像夏侯卿了!
百里胤心慌意乱,连酒也没心思喝了,不住地朝那一袭红衣的青年看了一眼,又一眼,越看越觉得眼熟。
眼神像,姿态像,那股子高高在上的轻蔑与视人命如草芥的残忍更像!
怦怦怦!
百里胤不由心跳加快,心如擂鼓,心中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似的。
他已经没空在意楚祐、楚翊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与此同时,楼下的大堂传来了一阵疾风骤雨般的弦乐声,快节奏的乐声令听戏的客人们血脉偾张。
狂怒中的汪南又是一掌重重地拍在了桌上,也没在意自己的手上沾到了溅出来的酒液,抬手指着楚翊,拔高嗓门质问道:“顾策害人无数,何来的清白?!”
“黑的,是洗不白的!”
“此事末将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汪南最后这句话等于是向大皇子宣战了。
楚祐与袁哲无声地对视了一眼,将眼底的志得意满小心翼翼地收好,下一刻,只见汪南脸色铁青地起了身,对着楚祐、袁哲、百里胤团团地拱了拱手,算是告别。
“告辞!”
接着,他就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头也不回,留下一道怒气冲冲的背影。
楚祐静静地看汪南离开,既不劝,也不留。
他执起酒杯,看似悠然饮酒,其实在不着痕迹地查看楚翊的神情。
眼见楚翊连眼角眉梢都不曾动一下,依然是气定神闲,楚祐捏着酒杯的右手微微收紧,想起了首辅萧奉元对楚翊的评价:
“王爷,您过于急躁了,比不上大皇子喜怒不形于色,荣辱不惊。”
乍听闻这句话,楚祐雷霆大怒。
可现在看着云淡风轻的楚翊,楚祐终于意识到了一点。
首辅说得没错。
楚翊放下了手里的青花瓷茶盅,淡淡地对着刚走到了雅座门口的汪南开口道:“宣仁六年,越国大军突袭扬州,顾策以四万兵力镇守扬州两年,大退越国大军,守住了大景国门。”
“宣仁九年,辽东山匪为患,村镇十室九空,各个山寨彼此勾连,颇有自成一国的趋势,顾策领旨剿匪,短短一年,辽东安稳。百姓感念顾策的恩德,家家为他立了长生牌位。”
“宣仁十一年,西戎攻打益州,益州总兵右毕阵亡,我军伤亡惨重,是顾策从扬州驰援益州,重挫西戎大军。”
楚翊所说的这一桩桩、这一件件,在场大部分人都知道。
顾燕飞也从顾渊那里听说过这些事。
也包括九年前,也就是宣仁十二年扬州的那一战。
那年,越国大军重兵围困扬州台陵城,也切断了后方补给。
八百里加急的求援战报一封封地送至朝堂,先帝起初想调益州兵马驰援,可益州叛乱,益州布政使和总兵被杀,先帝就临时派了卫国公率一万禁军去益州驰援,并主持大局。
彼时,本该由先帝下旨禁军三大营驰援扬州,可先帝因为益州叛乱生惧,生怕京城空虚给人可乘之机,迟迟不肯驰援扬州,一心想着与越国议和。
整整三月,台陵城孤军奋战,死伤无数,城内缺将士、缺兵器、缺粮草,将士、百姓到了食树皮果腹的地步……
再后来,顾策的头颅就被越人用匣子送来了京城。
顾燕飞拈起一枚松仁,轻轻一捏,力道一不小心失控,连带松仁也被捏碎。
袁哲轻轻扯了扯唇角,端起酒杯,在一旁冷眼看着、听着,心道:的确,顾策也曾璀璨、闪耀过,只可惜,再多的战功也抵不过一次的不忠。
“敢问汪将军,当年赵老将军是如何评断顾策的?”楚翊用平静的语调问道。
第299章
早在楚翊说到辽东山匪时,走至雅座口的汪南已经停下了步伐,此刻当他听到赵老将军时,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双手猛然握成了拳。
赵老将军对他来说,亦师亦父亦友,对他有再造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