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祐思绪飞转,不露声色地走到了何烈的身边,一举一动带着重若雷霆的力度,让任何人都无法无视他的存在。
他的到来,吸引了在场众人的注意力。
连坐于下首的楚翊都淡淡地朝楚祐这边看了一眼,唇角微翘,一手轻轻地抚着腰侧配的鸡血石小印。
萧首辅与户部尚书王康尹却是深深地皱起了眉头。
这雷氏是锦衣卫从顾家二房的宅子里搜出来的,那么显而易见,康王这时候进宫怕是为了顾云嫆了。
何烈一派坦然地对着皇帝抱拳道:“皇上,臣已经令锦衣卫前去查抄章记盐行,今日就能审出个结果。”
“请皇上恩准臣即刻派锦衣卫前往豫州彻查庾家同党!”
说话间,何烈还故意斜了楚祐一眼,眉间掠过一抹挑衅的神情。
他们锦衣卫从不怕事,行事只需对皇帝一人交代,这便是锦衣卫立足朝堂的根本。
“何指挥使,”楚祐的眼睛如同一潭寒水般冰冷彻骨,冷哼道,“一码归一码,庾家谋反,罪无可恕,你要缉拿庾家人,本王不拦你,可你们锦衣卫今日封了顾家,莫非是存心破坏本王的亲事吗?”
谁都知道锦衣卫是皇帝的人,楚祐这句话就是在指责皇帝故意阻碍他的婚事。
“不敢当。”何烈揖了揖手,“臣是公事公办,顾家人窝藏庾氏余孽,理应同罪论处!”
楚祐眸中闪过一道刀锋般尖锐冰冷的亮光,俯视着伏地的雷氏,冷冷地质问道:“雷氏,你说,是谁窝藏了你?”
趴伏在地好一会儿的雷氏这才直起了上半身,两眼一阵发黑,身子也不由晃了晃,愈显娇弱可怜。
雷氏咽了咽口水,颤声道:“是顾家的老太太……戚氏。”
说话时,她怯怯地往楚祐的方向看了一眼,形容可怜,泛红的两眼含着泪水,似乎被楚祐锐利的目光与迫人的气势吓到了,苍白的脸陡然间发青。
“无亲无故,顾老太太又为何要要收留你?”楚祐的眼锋死死地钉在雷氏身上,步步紧逼地再问道,不给对方任何思考的机会。
雷氏咬着下苍白的下唇,这一次,没敢抬头看楚祐,沾着泪珠的眼睫轻轻地颤了好几下,声音也抖得更厉害了。
“戚家从前朝起,就依附着庾家,是庾家的附庸。”
“这些年来,戚家一直以庾家马首是瞻,庾家答应将来有朝一日能成事,就给戚家封王封地,让戚家能一步登天。庾思说,戚家那里应该藏有他父亲的书信为凭。”
“这些事,都是庾思送妾身逃走时,亲口告诉妾身的,妾身知道得也不多……”
雷氏的身子簌簌发抖,抖着嘴唇,宛如风雨中的一朵残花,柔弱而又无辜。
她用手紧紧地攥着裙裾,好一会儿,情绪才稍微稳定了一些,接着道:“妾身起初躲在庾思安排的一间宅子里,可等了又等,庾思的人都没来找妾身,后来又听说锦衣卫四处在京城中搜查庾家人……妾身怕极了,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只能带着孩子去找顾老太太。”
“这段时日,是顾老太太一直帮着妾身,否则,妾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又带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根本就撑不到现在。”
说完,庾氏布满泪痕的小脸又垂了下去,眼睫剧烈地颤了两下。
楚祐烦躁地将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直至深渊。
事情比他预想得麻烦。
庾家竟然涉嫌谋反,谋逆罪可是重罪,足以灭九族。
若是顾老太太明知庾家有谋反之心,还窝藏雷氏母子,那么这桩罪名可不小,往严重的说,甚至可以同归为谋逆。
这是要流放充军的大罪!
这下,他想要保下顾简他们,怕是和当初想要保下庾家一样难了。
楚祐飞快地思索着该怎么办,只是弹指间,心思百转。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想要保下顾家二房,也唯有断尾求生,舍小保大了。
楚祐暗自咬牙,浓眉一跳,在极短的时间内做了决定,抬眼看向了前方龙椅上许久没做声的皇帝,“皇兄!”
楚祐深深地盯着皇帝的眼睛,仰起下巴,气势十足,“就算顾家罪涉窝藏庾氏余孽,那也是顾老太太一人之过,和顾家其他人无关。”
“一人之过?”楚翊温润尔雅的声音忽然自前方响起。
一直半垂着眼眸的俊美青年掀了掀眼皮,准确地朝楚祐的方向看了过来,眸光清亮如晨星。
儒雅的青年不紧不慢地说道:“宣仁四年十月底,定西将军胡定国铤而走险自,杀雍州布政使朱冶,自号东征大元帅,起兵雍州,于宣仁五年二月被擒,胡家满门抄斩。”
“宣仁十年腊月,朱宪熙暗中联络朝中大臣,在朝贺宫宴上刺杀先帝不成,反被禁军围剿,朱宪熙拼死一搏,挟持七皇叔威胁先帝,最后朱宪熙被斩杀在御花园。先帝为此雷霆大怒,下令屠灭朱宪熙十族。后来因为此案牵连甚广,锦衣卫展开全面搜捕,包括当时的内阁首辅李庸等人皆受牵连,或抄家或流放。”
楚翊娓娓道来,不曾怒容,不曾叫嚣,却别有一种令人叹服的气势。
他就像是一座山峦,巍峨地屹立在那里。
而楚祐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当年先帝一怒之下下旨屠灭朱宪熙十族的事,一直为那些个自命清高的言官文人所诟病,觉得先帝心太狠。
可楚祐知道,先帝是因为心疼自己才会如此,先帝是以此威吓天下,让那些心怀谋逆之心的逆臣再不敢对自己出手。
楚翊定定地与楚祐遥遥对视,笑容温文尔雅,反问道:“七皇叔觉得先帝判得对不对?”
“……”楚祐一时语结,目光阴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作为儿子,自然不能质疑先帝对他的一片慈父之心。
叔侄俩一个杀气腾腾,另一个浅笑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