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1 / 2)

松田阵平在买烟的时候,看到了那个女人。

    他一下就认出了她,因为他看过太多次她的照片,怀着困惑、怀着不解,翻开她的档案,一遍遍地查看。

    “300円。”店员重复了一遍,“先生,您还买吗?”

    他回过神来,抽出一张纸币放到收银台上。

    “不用找了。”他对店员说,然后拿着烟冲了出去,追上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若有所觉,转身看向他。

    “嘿……”松田阵平有些紧张,人生第一次搭讪,竟然是在这种情况下,“你是……白井凉奈吗?”

    “我是。”她答,“你是……?”

    “我叫松田阵平。”他说,然后觉得这个自我介绍可能不太合格,于是补充,“我是降谷和诸伏的同期。”

    她下颌绷紧,脚微微退后一步,整个身体进入防御的姿势。

    “额……抱歉,”他注意到了,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正好看到你……”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他该说什么好呢?前几天开庭预审,他第一次见到白井凉奈真人。她坐在原告席上,神色平静,完全不惧被告律师的攻讦和法官的偏心,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明明是原告,却处于不利的境地,明明证据确凿,被告供认不讳,但庭审一拖再拖,不断被各方势力阻扰。

    原因很简单,因为降谷零和诸伏景光两年前立下赫赫功劳,横跨多国的犯罪组织,在公安的领导下,联合各国情报机构击灭。这本是吹嘘出去脸上有光的大功,却因为两个卧底的恶劣行为成了丑闻。一个是零之小组的组长,一个则从属警视厅。任谁也想不到,会有人在风口浪尖,逆着局势,揭露他们的罪行,而被告竟全无抵抗,爽快地认下所有罪名。

    这不禁让人怀疑起有什么隐情。

    一开始,松田阵平也是这么想的。他去探望被收押的同期,看到降谷零疲惫的脸色。降谷零很痛苦,不愿配合他的律师,甚至拒绝去看心理医生,直到听说警察厅打算用精神问题给他脱罪,他就松了口,但仍坚持自己的所有行为都是在意识清醒时做出的。

    诸伏景光则更加脆弱,松田阵平问他为什么,他也不答,只是让松田阵平不要管,说这是他们四个人的事。

    四个人,对,这里还牵扯一个FBI。这让案件更加复杂了,一开始,日方不同意引渡,因为赤井秀一——那个FBI——是案件的关键证人,也算半个从犯,如果美方对他判刑,那日方也不得不对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判刑。后来,或许是美方放出了什么消息,赤井秀一在叁个月前被引渡回美国。

    而所有风暴的中心,都围绕这个名为白井凉奈的女人。松田阵平对她产生无限好奇,她到底是谁?她有什么样的魔力?为何他的两个优秀同期,竟然对她做出如此暴行,又毫无挣扎地认罪,甚至非常积极地想把自己送进监狱。

    “我可以请你去喝杯咖啡吗?”他斟酌了一会儿,“预审的时候,我坐在观众席上。降谷和诸伏本来想去的,但是警察厅不许他们出庭。”

    白井凉奈的眼神闪了闪,她并不知道这些事。自从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被收监,将近两年,她都被禁止与他们见面。她的身边总是围着各个部门的公职人员,用各种各样的话术劝说她撤销立案、干预司法流程的推进。

    “可以。”她答应了。

    他们聊了很多,关于降谷和诸伏,关于案件本身的进展,关于她。

    “刚刚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我真的不敢相信。”松田阵平对她说。

    “所有人都不相信。”她神色淡淡,已经习惯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质问。

    为什么是你?那些人会问。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然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你?其他人都没事,怎么就你有事?你一定有什么事情没说。

    还是那些人,用那种揣测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她。你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什么他们这么轻易地就认罪了?你对他们施展了什么邪术?你是不是勒索了他们?

    “不,”松田阵平急忙争辩,“我现在相信你……”

    她不置可否。

    他说他去探望降谷零,问他一切是不是真的,是不是有什么苦衷。降谷零一字一顿地告诉他,就是真的,没有任何苦衷。松田阵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看着降谷零脸上的神情,他一下就明白了,降谷零没有撒谎。一切确确实实地发生了,没有隐情,没有借口。于是他一拳打上了对方的脸,冲他咆哮:“你就是这样做警察的?”

    降谷零没有还手,他坐在阴影中,神情阴郁。

    “是啊,我就是这样做警察的。”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经历无数次绝望后的麻木。

    降谷零的律师换了叁个,第一个不配合警察厅,被强制离职,第二个降谷零不配合,被一拳揍在脸上,第叁个坚持了六个月,看到降谷零就绕路走,已经有些坚持不下去了。

    曾经他常和伊达航聊起降谷和诸伏,如今酒过叁巡,两人皆陷入沉默。

    当年在樱花下发誓的五个人,一个死了,两个在牢里。

    案件进入第叁年,终于迎来了转机。

    首先是白井凉奈的律师妃英理,被誉为“律政界女王”的她,始终像个斗士一样战斗着。她替白井凉奈申请到了公开审理,转自诉为刑事诉讼,由检察官出面,起诉被告。接手的检察官是九条玲子,另一个狠角色,被誉为“检察官界的麦当娜”,有着超强的正义感和极其执着的性格。

    其次是米兔运动在全球掀起浪潮,曾经如石子落入大海的这桩案件,被不知道哪个新闻记者从互联网的停尸房中打捞出来,加工成极具煽动性的长文,在公安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瞬间传播到全国各地。

    但几乎是同一时间,针对白井凉奈的大规模网暴也开始了。

    一开始是一个崇拜降谷零的公职人员,他的父母皆被那个犯罪组织杀害,人生的理想就是进入零之小组。他调取到了白井凉奈的个人信息,寄出了无数恐吓信和小动物尸体,直到被监视白井凉奈的公安发现,这一行为才停止。

    此时,网上铺天盖地都是对这个案件的讨论。许多女性声援白井凉奈,但也有许多女性提出质疑,话术都是老一套,她习惯了不去回答,但对她的攻击却愈演愈烈。更多的男性网民,则恶毒地揣测她是妓女,是仙人跳,是敲诈和勒索,是想要出名,他们扒出了她的童年经历,论证她在孤儿院长大,是靠出卖身体才上得了东大。

    在这种背景下,松田阵平开始更频繁地与白井凉奈见面,作为降谷和诸伏亲友的他,竟然不知不觉倒戈进白井凉奈的阵营中。

    或者说,从一开始,降谷和诸伏,就和白井凉奈在同一个阵营中。他们一起努力,对抗警察厅和警视厅。

    “你再来见我,警视厅就要把你列为叛徒了。”他们还是坐在咖啡厅里,不远处有一个女人,是来监视白井凉奈的警察。

    “他们不会动我的,”松田阵平推了推墨镜,“爆处组需要我。”

    “精英犹如漂亮的花,需要精心栽培才能长出,但土地很大,摘掉这朵,总有下一朵,还有无穷的野草,关键是要同心同德,建设共荣土地。”

    他愣愣地看着她,心里打了一个寒颤。

    “抱歉,”她嘴角勾了勾,“打破了你对整个系统的美好滤镜吗?”

    “没有……”松田阵平苦笑,“早就已经没有这样的滤镜了。”

    她挑起眉头,端着咖啡,喝了一口,而他悄悄打量着她。她的睫毛犹如蝶翅,垂下又打开,在她望向他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闪烁着智慧和力量。

    她当然有魔力,那种魔力并非来自容貌或身材,而是来自一个强大的人格。看到她的第一眼,你就知道她绝不平庸,和她相处久了,你就会无可救药地为她倾心。

    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的两个同期都栽在她的身上。因为想要占有她,便对她做出暴行,又因为爱上她、被她折服,所以悔恨无比,甘愿进监狱。

    诸伏景光撑不住了,第叁次庭审不了了之,他被转到精神病院,以保外就医的名义,过上了半软禁的生活。警视厅不愿看到他的罪名成立,用各种理由否认证据的有效性,并称当事人卧底期间精神出了问题,证词没有效力。

    在精神病院里的第叁个月,诸伏景光试图用刀片自杀,被正巧查房的护士救下。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全网哗然。不知为何,公安的保密措施做得越来越差。当年白井凉奈被限制使用社交媒体,如今她却可以在网上带节奏。

    很多人骂白井凉奈是妖女。说好好的国之栋梁、民族英雄,还那么年轻,就被这个可憎的女人毁掉了。卧底卧底,做一些违法的事,也是无可奈何。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若身正,又怎么会被卧底盯上。

    舆论战开始了,有一个非盈利的女权组织联系上白井凉奈,愿意为她发声。双方在网上你来我往,而白井凉奈本人,坐在病床前,探望诸伏景光。

    这是她叁年来第一次见到诸伏景光,他的脸苍白消瘦,手腕上缠着绑带。

    “嘿,”她轻轻对他说,“我来看你了。”

    他的眼珠转过来,看向她,手指动了动。

    于是她握住了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