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鹤子出生后,新手父母着实焦头烂额了好一会儿。
新生儿就像一颗不定时炸弹,你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开始哭,为什么而哭,即使两个人一起照顾千鹤子,还是很快憔悴下去。
白井凉奈抱着千鹤子坐在沙发上,刚刚把她哄睡着了,看了一会儿工作邮件,她又醒了过来,开始哇哇的哭泣。
“赤井!”白井凉奈崩溃了,“她又哭了!”
赤井秀一正在卧室里补觉,他哄了千鹤子一晚上,现在非常得困,但是白井凉奈叫他,他还是醒了过来。
白井凉奈有点抓狂,生产完已经叁周了,她把千鹤子放在婴儿房,用婴儿监视器看护,让自己可以做点其他事,但监视器每隔半小时响一次,每隔半小时响一次,她只好把千鹤子抱在身边,一边带孩子一边工作。
赤井秀一出现了,大救星,白井凉奈把女儿甩给赤井秀一,说一个小时前刚喂过奶,就跑到洗手间冷静了。
赤井秀一先检查一遍尿布,不是大小便,然后帮千鹤子擦了一遍身子,还是在哭。他想了想,按着千鹤子的腹部转了几圈,还是在哭。
那就只好再去喂奶了,他把千鹤子背在身上,打开冰箱,拿出袋装乳汁开始加温。
等着加温的时候,他看到了不锈钢锅上自己的倒影,胡子拉碴,两个重重的黑眼圈,比卧底做任务时还要狼狈。
唉,这世界上的父亲啊。
至于母亲白井凉奈,她在厕所待了很久,用流水不断冲洗自己的脸。
要平静,要平静。她不断深呼吸,但还是忍不住揪紧自己的头发。
啊!为什么!她以为生产结束后就轻松了,没想到是另一个地狱的开始!为什么千鹤子那么闹腾!
她忍不住用额头狠狠敲了敲墙面。
半个小时后,家里又恢复了平静,千鹤子被哄睡着了,白井凉奈坐回沙发上,盯着电脑屏幕发呆,而赤井秀一直接躺在沙发上,两眼一闭,陷入睡眠。
晚上,千鹤子没哭,白井凉奈却被涨奶惊醒了,她手臂一挥,啪的一下打上赤井秀一胸膛。平常的赤井秀一会猛地坐起来,问她怎么了,但被孩子折磨了叁周的赤井秀一慢慢腾腾地翻了个身,含含糊糊地说:“我没听到哭声……”
“我涨奶了。”白井凉奈贯彻自己不好过,赤井秀一也要不好过的策略。
于是赤井秀一坐了起来,睡眼惺忪,从床头柜拿起吸奶器,贴着白井凉奈的胸部,先吸一边,再吸另一边。
吸完,他也不放冰箱,往床头柜一放,立刻入睡。
过了几个小时,婴儿监视器响了,白井凉奈如幽魂般爬了起来,去哄孩子。
就这样又过了一周,白井凉奈开始崩溃到嚎叫。太痛苦了,太痛苦了,她的生活完全围着孩子打转,自我完全丧失。一边工作一边带孩子?想都别想!
赤井秀一安慰她,“你就当我们去度假,两个月,什么事都不做。”
“度假是放松心情,给我充电,带孩子是折磨心情,消耗我的能量。而且度假时,我也会抽空回工作邮件的。”
赤井秀一也没办法,“要不找妈妈帮忙?”
“不要!”白井凉奈活要面子死受罪,“难道我们两个人还带不好?”
事实证明,他们两个人确实可以带好,但需要付出一些代价。
千鹤子两个月的时候,赤井秀一和白井凉奈都身心俱疲。一天周末,趁着诸伏景光拜访,接手千鹤子,赤井秀一在睡回笼觉,而白井凉奈打开电脑,继续修改一个程序。
找不出比ug。她看了又看,感觉自己的大脑像生了锈的齿轮,钝住了,发出咔咔咔咔老化的声音,她最引以为傲的头脑,最珍视看重的思维,犹如垂垂老矣的风中残烛,点不出任何火花。
她默默合上电脑,走到二楼的走廊上,看向客厅。
诸伏景光抱着千鹤子举高高,做出各种鬼脸,逗得千鹤子咯咯作笑。
多么美好的一个画面啊。
泪水突然流了下来,白井凉奈转过身去,回到书房,关上门,压抑地哭了出来。
她的精力、她的能量、她的生活、她的工作,全部都被这个孩子吸走了。她本该是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如今却囿于小小的家宅,焦头烂额地照顾一个孩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照镜子了,因为镜子会映出她虚浮发青的眼袋和眼睛里睡眠不足的血丝,她的身材很差,肚子还是有些鼓鼓的,漏尿时不时发生,腹直肌分离也没时间恢复。
这些是可以通过锻炼恢复的,但是她没有时间、没有精力、没有心情去收拾自己的身材和容貌,就连处理最基本的工作,都做不好。
被囚禁在安全屋时,她虽然痛苦,虽然失去自由,但灵魂却是自由的、锐利的、激烈的、充满攻击性的。如今,她不仅掌控不好自己的身体、掌控不好自己的生活,连自己的灵魂都掌控不好。
不是工作需要她,是她需要工作。她需要一个目标去追求、去努力,她通过奋斗和野心寻找存在感和人生价值、自我和意义,但对命运的掌控力一退再退,退到她无法忍受的地步,如今的她,犹如干涸水塘里的鱼,缺乏生存必须的氧气。
她哭了好久,泪珠啪嗒啪嗒地掉下来,静静地抽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恨吗?很难说,是没有一点恨意的。生产的时候、宫缩的时候、开宫口的时候、孩子的头挤压着阴道出来的时候,很多个瞬间,她产生过那种歇斯底里的恨。为什么要生孩子?为什么要折磨自己?为什么不打掉?有时候,这种恨还会迁怒。赤井为什么不必经历这些?凭什么他能那么轻松地获得一个孩子?他怎么敢让我意外怀孕?
这种恨不是时时有的,是间或迸发出来的,藏在慈爱和柔情之下,在痛苦时、崩溃时、撑不下去时,从阴暗的角落出现,缠上她的脚踝。她一直咬牙坚持过来,生孩子,眼睛一闭,咬咬牙,几个小时就熬过去了。但现在不是,这种缓慢的、失去掌控力的折磨是持续发生的,犹如寒冷渗透进骨髓,缓慢而不可逆,一眼望不到尽头。
什么时候会变好?不知道,或许明天就会,或许永远不会。
一周后,赤井秀一发现了白井凉奈的不对。她情绪反复无常,大部分时候低落、沉默寡言、不爱说话,间或暴躁、发脾气,却不会因为手忙脚乱而崩溃大哭,只是静静看着女儿,眼神涣散,没有光芒。
她是不是得产后抑郁症了?赤井秀一紧张起来,默默观察了几天,然后抓到她在房间里一个人流泪。
不是那种哭,是流泪,晶莹的泪珠扑簌簌地落下,她背对着他坐在床上,不断用手擦去泪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她。
在他印象中,她一直很强大,心理上的巨人,铜墙铁壁、坚不可摧,让所有人撞得头破血流,痛不欲生。
她似乎完全破碎了,比当年还要破碎,比任何时候还要破碎。
他静静地在门口站了很久很久,等到她终于不流泪了,才默默走过去,坐到她旁边,把她搂进怀里。
“怎么了?”他问。
她不想说,但他一直追问、安慰、说各种各样的话,声音温柔。于是她把痛苦掰碎,第一次,把内心向他完全敞开。
“我照顾不好千鹤子。”她说,声音带着哭腔,有些颤抖,“诸伏就能轻易把她哄睡着,我不能。”
“别人可以在月子里写完博士论文、答辩,我连一个程序都改不好,感觉自己变傻了,人完全废了。”
“我现在身材一塌糊涂,根本没有自信面对别人。”
她说了很多很多,甚至把一些最隐秘的、最黑暗的担忧也说了出来。
“还有你……我现在连自己都掌控不好,怎么去掌控别人……你会不会觉得,我和降谷、诸伏……非常不好?”
安全感,她又开始缺乏安全感了。顺遂的生活遭遇变化,她对自己失去信心,因而对外界也失去信心。
赤井秀一叹了声气,“你要听我真实的想法吗?”
“你说。”
“先说千鹤子,照料孩子本来就很困难,诸伏看上去就像个被孩子喜欢的人。”
“但我们才是她的父母。”她小声地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