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35兰绣珠.(2 / 2)

    不过,方子初感觉,婚姻终究是距离她太遥远了,她还有父亲的使命和自己的理想没有完成。

    这日吃过早饭后,外面突然响起敲门声。

    肖凉在武汉,方子初对这声音就没那么害怕。她打开门,看到了几个提着各式工具的人,看打扮像店家里的伙计。

    为首一人恭敬地点了下头:“小姐您好,我们是奉肖旅长之命,前来安装电灯。”

    电灯?那是父母在世时都用不起的东西,光是一颗灯泡一个月的电费就要花上个把大洋。

    方子初把他们请进来:“所有屋子都要装吗?”

    “是的小姐,肖旅长吩咐我们东家连院子里也要装上。”工头利落地安排着手下伙计,“您放心,今晚家里就能都点上电灯。”

    一行人忙活了小半天,待全部线路都安全接通后,工头命令伙计们一一打开屋子里的开关。

    一霎时,整个院落如小宫殿般耀眼,院中草木扶疏、花藤凉亭皆被染上一层炽白的光晕,小飞虫们渐渐汇涌在灯泡下。

    方子初站在院子中央,一双弯弯的眼中映着灯火一般的光辉。

    “您看满意不?”工头擦着脑门上的汗,“您就大胆地摁那个开关,不会触电的。”

    说及此,他笑道:“跟您说这个啊,是因为以前我们安电灯时总有太太小姐会问,摁一下会不会电死人,哈哈。”

    “毕竟是新事物,刚开始接触总是有些害怕的。”方子初从荷包里掏出一堆铜元,“几位辛苦,拿去喝茶。”

    比起汉阳小院,回春阁的灯光显得暧昧许多。

    高高的烟灯立在牌桌上,中间的琉璃肚子散发着幽幽的绿光。

    “白板!真是冇得好牌诶。”黄忠义叹口气,把一张雀牌摔在桌子中间,吃了一口身旁妓女递喂的水果。

    他的下家肖凉拿过那张牌,将面前一摞牌推倒:“胡了。”

    大家忙把头凑过去一看:“十叁幺?!”

    佟会长搂着坐在他大腿上的女人,竖起了大拇指:“黄老板啊黄老板,不得不夸你一句,点炮的行家啊!”

    “嗨!技不如人。”黄忠义半开玩笑道,“现在我倒是怀疑,肖旅长家里是不是开赌场的了?”

    肖凉长着茧的手指捻着那张白板,眼底好像拂过了什么,却又瞬间消逝。

    对面的邹骏龙总爱为这不爱讲话的把兄弟代言:“不愧是我叁弟,我们手里的烂牌在他那里也能胡。”说完目光向内间烟榻上的顾相卿瞥去。

    “要我说,玩牌多没意思,还是喝酒划拳来得实在!”

    面对这个蜀地来的“川霸王”,大家没有不应的道理。

    于是妓女们叫来最得力的龟奴,搬上几坛后院里压了数年窖底的好酒。

    “同盛金?”佟会长看着倒入杯中那金黄色的酒液,惊道,“这可是当年往宫里送的贡酒啊!”

    一向面色深沉的怀天雄也眼光一闪:“这种酒贮藏时酒海内糊着蘸有鹿血的宣纸,经年累月,鹿血渗透到酒里,酒就会变得很好喝。”

    邹骏龙一听,脸上浮现出淫亵的笑:“鹿血对男人来说可是好东西啊!”他目光停留在月娘身上,“一会儿多派几个姑娘伢上来,要没破瓜的,干起来才爽!”

    月娘堆笑:“早就给各位军爷备好喽!这不,我的‘兰字班’刚刚凑齐,都是江南姑娘,个个嫩得像水葱一样!”说罢,向屋外一招手,便有五个极年轻的女伢各怀抱着乐器走进来。

    这几个清倌都穿着一模一样的衣裙,白底湖蓝花边,头上插着蓝盈盈的簪子,长相却各有其姝。

    男人们的目光狼一般在她们身上流连着,除了肖凉与怀天雄。

    随着筝琶脆响,柔媚吴语萦绕满室。

    “玉宇无尘月一轮,俏红娘相请女东君。轻移莲步高楼下,见花光月色两平分。花有清香月有阴……”

    而在这其中,男人们烈酒热血上头。

    “叁桃园啊!”

    “四喜财!”

    “五魁首!”

    “六六顺啊!”

    “七……”

    “七啥子七,佟会长,喝!”邹骏龙一拍桌子,声如洪钟。

    佟会长一双小眼睛发红,脸也通红,打了一个嗝:“各位、各位,酒量实在不行,放过我吧……”他向肖凉救急,“就由肖老弟代我和邹师长一战!”

    “来,叁弟!”邹骏龙已伸出拳头,端好架势。

    肖凉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当年几个乞儿围坐在满是苔藓的墙根,嚼着别人吃剩下的烧鸡,端着碗劣质白酒,满嘴胡吹海擂的画面。

    从那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划过拳了。

    “一心敬啊!”

    “哥俩好。”

    “叁星照啊!”

    “四季财。”

    肖凉感到后背一冷,顺着身体的警觉,眼向兰字班那几个清倌瞟去,不想其中一个正定定地望向他,那一瞬间的略影竟让他忽然想起来一个人。

    等他再回过神来,邹骏龙正指着他的手说:“叁弟啊,你看你怎么只出了叁个手指头?”

    肖凉看了一眼自己的出拳,嘴角轻轻牵起,认输地将满杯鹿血酒一饮而尽。

    “我刚才可是看得清清楚楚,肖老弟的眼神往那帮小倌身上飘呐!”黄忠义斜眼笑道,看向一旁月娘,“有看上眼的尽管和月妈妈讲啊。”

    肖凉眯起眼,目光停留在那个清倌身上:“她琵琶弹得不怎么样,把别人都拐带跑调了。”

    月娘一下子就明白他说的是谁,脸上立刻向肖凉做了个笑容:“叁爷啊,您有所不知,这姑娘伢来到我们这里才一小阵子,以前也是富贵人家的孩子,还上过学堂的。琵琶也是才学没几天,您多见谅。”

    她观察着座上肖凉的眼神,觉得他似乎有些意向,于是向那清倌招呼道:“绣珠啊!过来见过叁爷。”

    被叫作绣珠的小倌抱着琵琶莲步款款,欠身盈盈一拜,垂首低眉,裙裾曳地,头顶蓝色簪子上的珍珠轻颤着:“叁爷。”

    口音竟是温糯的南音,肖凉顿时觉得耳熟。

    月娘挽着绣珠的手臂,很诚恳地对肖凉说:“绣珠算是我最悉心调教的一个女儿,我这个当妈妈的也希望她觅得良人。”

    其他男人看着绣珠含羞的一张小脸,都在观察里间顾相卿的反应。要知道,现在给肖老叁撑腰的就是这位扶危将军。

    他不发话,在场没人敢和肖老叁抢女人。

    这几个男人也只能干眼馋,嘴里却起哄着:

    “我看正是郎情妾意!”

    “这女伢柔柔怯怯的,看得人心发痒啊。”

    “叁弟快梳笼了她!”

    而这一切只是表象。

    肖凉盯着眼前小倌,眼底像是浮出了一片深不可测的迷雾。

    对面的兰绣珠则一直垂首,似是一副娇怯情态,眸中却闪过利刃一般尖锐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