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丑时三刻。
裴真看了眼桌上无声流逝的刻漏,难得露出点焦躁的神情。
从谢景熙出门算起,至今已过去整整一个时辰。
自那日在大理寺门前与韦正公然对抗,王僕射那边已经暗地里收紧了所有的调查门路。
大理寺也不是没派人去陈府查看过。
但府里的人不是对陈尚书一死讳莫如深,就是一问三不知,敷衍了事。
且更为棘手的是,陈家以家主新丧为由,拒绝官府进府详查。皇上不得不顾及陈尚书两朝老臣的顏面,不好过于强硬。
这么一来,大理寺查案可谓是束手束脚、举步维艰。
故而今日夜探一招,实属不得已而为之。
按照之前收到的消息,事发当晚陈之仲忽发头疾,谢景熙此次便只是前往陈府存储药材的后房一看。可是以他的身手,无论如何不会耽搁这么久……
裴真叹口气,碎玉上的谜面誊写得愈发凌乱,最后将笔一搁,打算派人往陈府一探究竟。
房门却在这时被人推开了。
谢景熙一身玄袍站在外面,面具映照着屋内的烛火,看不清神情,但裴真却敏锐地觉察出一丝凛冽的低压。
眼神往下,落在他腰腹处的那条裂口。
裴真怔住,跟着谢景熙转身,又被他背后那片脏污震得一时无言。
这怎么……
看着那么像后背着地时,才会留下的呢?
裴真不解,盯着难得狼狈的谢景熙疑惑地唤了句,“大人……”
谢景熙自是没有什么好脸色。
他本身便不喜计画被打乱,更别说还被人反将一军,自己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脱险,那人却是早就逃之夭夭。
可这种事,谢景熙自然也是不愿跟裴真明说。
他沉默地取下麵具,往桌上一搁,语气肃然道:“方才我在陈府,遇见了一个不速之客。”
“哈?”裴真讶然,继而想到谢景熙现下的模样,疑问也就迎刃而解。
“那大人可有什么头绪?”
“没有。”
谢景熙答得坦然,可端着茶盏的手却是一顿,“那人会些拳脚,却不露杀招,我几番试探,对方似乎并不想跟我纠缠。如此看来,若不是兇手前往毁灭证据,就是……”
他一顿,温沉的声音从水汽之后飘散出来,“还有人在暗中插手这件案子。”
裴真听得一怔,追问,“那依大人所见,有可能是左相王僕射的人么?”
谢景熙没说话,低头饮茶。
说起来,陈之仲算是刑部之中沉僕射的旧识,无端枉死,左相确有立场想暗中干涉。
可是……
谢景熙想起月色屋顶之上,两人对峙之时,他那结结实实的一握。
平復了许久的喉头攀起一股异样,谢景熙烦躁地将手在桌下蹭了蹭,想忘掉那种绵软的触感。
他可以肯定的是,对方是个女人。
可除此之外,他一无所知。
谢景熙不想再回忆今夜的交锋,转而问裴真到,“碎玉上的谜题,有人破了么?”
裴真露出为难的表情,谢景熙懂了,没再问什么。
他行至裴真面前,将誊写的两页符号拿起来看了看,道:“这两页东西你分发下去,全城悬赏。解谜者,赏金百两。”
“是。”裴真应了,又看了眼桌上快要燃尽的灯烛,对谢景熙道:“距上朝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大人还是歇息一下。”
谢景熙“嗯”了一句,起身脱下那身夜行的劲装,身后忽然响起裴真一声惊疑的“大人”。
他转头,看见裴真的目光直落在他刚解了一颗的襟扣处。
铜镜中,那段微侧的颈脖上,一条不深不浅的血痕格外醒目,这是……
他走近两步,取来旁边的烛火,侧头细细地端详——点线状浅表伤痕,伤处只见零星血痂。
谢景熙蹙眉,凭藉多年的验伤经验,他几乎一瞬便认出了这是什么留下的伤口。
是指甲。
依照他的经验,刺客为了隐藏身份和行踪,通常会有意模糊掉自己身上的一切痕跡。
面容、习惯、声音、乃至掌纹……
可是怎么会有女刺客这么随意,连指甲都忘了修剪?
毕竟,指甲可是会直接影响握剑、骑射的细节。这些人随时命悬一线,细节往往就决定着生死。
所以,今夜他遇见的那个女刺客……
竟然连这都不知道?
*
沉朝顏是黑着脸回府的。
沉府坐落于永兴坊,和安兴坊的陈府只隔了一条大街。
刚才她那一脚,不仅助自己脱险,还顺带把夜里巡逻的金吾卫都引了过去。
虽然逃走格外顺利,但一路上,她都面色沉鬱地捂着左边胸口,越想越觉憋屈。
待到沉朝顏从永兴坊靠近沉府一侧翻墙进去,正面就撞上了火急火燎的有金。
“郡主!”
火光中,她带着沉府一乾亲卫,几乎喜极而泣。
看样子似乎是准备破门而出,往安兴坊的方向去。
有金看见沉朝顏,立即冲了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方才听见安兴坊那边有动静,奴婢还担心是郡主你唔!唔唔……”
心头一凛,沉朝顏眼疾手快地捂住了有金的嘴,连拖带拽地给人扯回了沉府,直到进了寝屋才给她放开。
有金不知所措地眨巴着泪眼,小心翼翼地给沉朝顏递去一盏茶。
沉朝顏瞪了她一眼,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有金又笑嘻嘻地凑过来,“郡主……”
她小小声地问,带着些明显的讨好,“怎么样呀?寻到想找的东西了么?”
沉朝顏没说什么,从怀里摸出那包着香灰的布片扔给有金道:“找人查一查里面的灰烬是什么。”
一顿,又补充,“还有,记得打听今晚那个夜闯陈府的男人是谁。”
“啊?”有金捧着小布包,听得瞪大了眼睛,“今夜还有别人去了陈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