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天锦地,人流熙攘。戌时叁刻的朱雀楼,早已是车水马龙、万人空巷。
火花飞舞,人声喧哗混杂着丝竹锣鼓,一浪一浪,如潮水震颤着耳朵。大街小巷、檐下廊道,到处都是红色灯笼,楼下的舞狮舞龙队伍手持火把,红焰跃动,将黑夜照得通红。
沉朝颜跟着皇室宗亲登上高余五丈的朱雀楼,只觉今夜整个沣京城都在脚下沸腾。
“阿姐!”李冕扭头过来,指着天上炸出的一串烟火兴奋道:“你看!那居然是条龙!”
“哦……哈哈……”沉朝颜百无聊赖地敷衍,眼神越过李冕,在他另一侧的文官队伍里穿梭。
自上次和谢景熙不欢而散,他当真是一连几日都没让沉朝颜进大理寺的门。沉朝颜憋了一肚子的气,无奈连谢景熙人都见不到。好不容易逮着今日想“一雪前耻”,可这人又左等不来,右等不来。
真是……
奇怪。
她错开李冕的脑袋,第叁次把那帮人从紫色官服扫到了绯色官服,仍然没有找到谢景熙。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沉朝颜只道这人骨子里狂妄是一回事,但表面上从来都是端方雅正、克己复礼的君子模样。像今日这般缺席前朝大典,实在不是他贯常的作风。
沉朝颜越想越觉怪异,干脆往后绕开李冕,偷摸着往人群后挪了挪。然而这一挪,她冷不防撞上一人。
“哎哟…… ”
那人声音沙哑,略显苍老。
沉朝颜怔忡,回头果见被人搀着的国子监祭酒张龄。
“你!……”搀扶张龄的人正要发作,抬头见到来人是沉朝颜,责问的话哪敢再说,只得恭敬拜到,“臣见过昭平郡主。”
“郡主?”不等沉朝颜开口,张龄先笑起来。他依旧是白绫覆眼,面目温和,戏谑地问沉朝颜到,“怎么?莫不是在寻谢寺卿?”
沉朝颜被他这副看热闹的样子弄得有些羞赧,轻声回了句,“没有。”
张龄笑着轻咳两声,不再逗弄沉朝颜,只道:“若要寻谢寺卿,恐怕真要叫郡主失望了。老夫方才本想去问他关于典籍修订的事,问过礼部的人才知道,他竟然还没有来。”
他一顿,颇有些嗔怪地道:“顾淮这人一向守礼,这么没有规矩还是第一次。老臣碍于身份不好说什么,只能劳郡主费心规劝。”
他说完对着沉朝颜一揖,由人扶着走了。
“砰!”
一声巨响在头顶炸开,夜空被一朵巨大的烟火点亮,点灯仪式正式开始。
万民沸腾,向着朱雀楼前方的火焰和欢呼的漩涡里涌去。足有五层楼高的灯塔缓缓亮起,明灯万盏,如从九天飘落的繁星。无数人影在这样的热闹中梭行,火影映上脸颊,恍恍惚惚,飘摇不定。
沉朝颜猝然心惊,只觉这样的景象看在眼里,却若百鬼夜行。
“啊——”人群的某一端,发出一声尖叫。
一只呲牙咧嘴的狮子冲向喧嚷的人群,大家喜笑颜开,尖叫着欢腾。
心脏没来由地一跌,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像蛰伏在暗处的兽,从混沌中悄然滋生。沉朝颜忽然就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耳边全是模糊的烟火和人声,她拨开身后的人群,头也不回地往朱雀楼下冲去。
人流如潮。
火焰在头顶熊熊地烧着,人群化身为兽,狂叫着从她面前跑过,卷起灼热的旋风。笑声、脚步、舞狮的怒吼、锣鼓、烟花炸开、小贩吆喝……
“啪!”
一盏灯笼落地,发出闷响,而后便是小孩子尖厉的哭声。
沉朝颜愣在当场,不知所措地注视着那个孩子。
“走开!走开!”身后传来男子的呼喝,沉朝颜回头,看见那只口吐烈焰的舞狮正朝她扑来!
“郡主小心!”
手臂一紧,沉朝颜脚下踉跄,跌跌撞撞地避开了舞狮的人群。她怔忡着回头,却见拉自己离开的人正是裴真。
“谢、谢景熙在哪里?”沉朝颜单刀直入,语气惶惑。
裴真闻言亦是一愣,片刻才嗫嚅道:“大人……难道没有登楼点灯么?”
心头倏地砸进一块巨石,沉朝颜当即明白了自己方才的惊惧来自何处,她茫然了一瞬,只听裴真愈发焦急的声音。
“小人离开的时候,谢寺卿还在讼棘堂处理政务,他、他分明说了会来。”
“大理寺?”沉朝颜环顾四周,追问:“你走的时候,大理寺还有人么?”
裴真道:“有,但不多。今日这点灯仪式,大理寺一半的人手都被调走了。另外减去大人调出去保护霍将军的人,大理寺今夜其实……”
沉朝颜脸色一凝,不再听他说下去。她命亲卫挡开人群,提步便朝南衙的方向冲去。
“裴大人!裴裴大人!”一个身着大理寺侍卫服的人快步行来,汗流浃背地对裴真拜到,“不不,不好了!方才巡城的人来报说,大理寺失火了!”
*
南衙,大理寺。
沉朝颜甫一撩开车帘,便见大理寺衙门外围满了人。
身披直身人字甲,头戴凤翅兜鍪,腰佩环首刀——这些人不是秦策的金吾卫又是谁?
沉朝颜心中焦急,不愿与他们浪费口舌。她命亲卫劈开人群,对一个身着中郎将甲胄的人问到,“可有找到谢寺卿?”
那人见到沉朝颜先是一怔,而后眼神快速扫过她身后的亲卫和裴真,略微慌张地对沉朝颜拜到,“见过郡主。”
“问你话!”沉朝颜怒喝。
“昭平郡主?”人群中远远地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沉朝颜侧头,看见秦策拨开面前侍卫,从人群后缓步行了出来。他将沉朝颜和裴真打量一遍,不疾不徐地对两人一拜。沉朝颜懒得跟他攀扯,不等秦策拜完,兀自把方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秦策望了眼身后情形,对两人道:“大理寺中多处失火,金吾卫和武侯铺的人正在全力扑救,还请郡主少安毋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