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流火指陈之仲死后焚尸,飞刀是指王翟一剑封喉,抱柱是蒙赫于烟火台上被炸死,那么滚石……
心脏像是突然从高中跌落,沉朝颜手上一松,经书四散,哗啦啦地飞落,铺了满地。
她忽然明白了王瑀临死前,那句“以为沉傅死于意外”是什么意思。
她爹不是死于意外。
他和陈之仲、王翟、蒙赫、还有王瑀一样,都是死于复仇,死于一场场筹谋策划、事先布置的阴谋。
而凶手……与谢景熙有关么?
可是,为什么和谢景熙有关?
烛芯簌簌地烧着,风从窗口探进,把手边的烛火吹得晃了一晃。她想起关于谢景熙的“异样”,除开以上那些,还有国子监那一场,让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的击鞠。
当时霍起还问过她,有没有见过镇北王萧霆。
倏地,烛芯里炸出一声哔剥,像一记响指。题眼归位,所有的细节拼凑在一起,迷雾像破口的河堤,浊浪席卷真相而来。
沉朝颜心脏一跌,想起她爹的书房里,应该是有编年史或是《历书》这一类东西的。她恍恍然地往外走,只觉雨后秋夜格外寒凉,浑不觉积雨沾湿了裙摆,也湿了她的鞋袜。
内院的垂花拱门下,两盏风灯凌乱地打着旋儿,映出她脚下那个粼粼破碎的影。一抹暗色笼过来,头顶的灯火淡了,沉朝颜停住脚步,抬头看见垂花门下那个披着件单薄氅衣的人。
他的脸色依旧是失血后的苍白,被影青色的外氅一衬,便更显得颓丧灰败。他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轻置于身前,微微蜷着,沉朝颜知道那是因为站立会拉扯到他腹间的伤口。
目光交汇,谁都没有先开口。谢景熙上前,才迈了一步,就被沉朝颜冷着脸叫停了。
“谢寺卿留步,”她语气漠然,抬头望向谢景熙道:“再往里就是沉府内院,夜深多有不便,有什么就在这里说吧。” 眼前人一怔,随后绷紧了唇角,但眼神却从始至终落在沉朝颜脸上,不曾退让半分。
“谢寺卿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么?”沉朝颜问。
谢景熙声音温淡,攫住她的眼神却幽暗,看不出是笑还是怒。寂夜中,沉朝颜似是听到他叹了一声,“你既已经知晓了,何必再问我。”
“好,”沉朝颜轻哂,面露恼色,“那我就问一点不该知道的东西。王瑀和韦正,都是你执意要杀的,对不对?”
面前的人顿了顿,半晌还是回了句,“对。”
简短的一个字,却像一颗铜钉,“咚”的一声,楔进皮肉,带来一阵绞痛。沉朝颜木然地看着他,突然想起那些不经意的瞬间,他总会莫名展现出来的陌生。
原来那些都不是她的幻觉,她从未懂他,亦从未认识过真正的他。
“那其他人呢?”沉朝颜问:“陈之仲、蒙赫、还有……我爹,他们的死,跟你有关么?”
“有关。”谢景熙答得坦荡,“他们都曾参与过受降城一案,我既是萧氏遗孤,那他们的死又怎么可能与我无关?”
沉朝颜单刀直入,问:“是你做的么?”
话落,庭院半晌寂寂。垂花门下的那个人仍然定定地看她,瞳眸里半是失望半是落寞。
良久,他才不屑自辩地反问:“我说不是,郡主信么?”
沉朝颜沉默,只问:“你知道受降城一案,或许跟我爹也有关系么?”
“彼时,不知。”谢景熙答。
“可倘若你知道的话,你也会设法杀了他的,对不对?”
意料之中的沉默,是默认的意思,沉朝颜明白了。其实回想一下,他们的这段姻亲,从一开始或许就是被谢景熙算计好的。
他答应娶她,确如他所言,是冲着她沉家的权势,只不过,谢景熙一开始计划的是以沉家为刀。他会一如既往地置身事外,隐在暗处,过后只需将一切推给沉傅,他仍然是谢国公世子,堂堂正正的大理寺卿。
夜风吹过,头上风灯晃着地上两个纠葛的影,沉朝颜淡漠地看了谢景熙片刻,沉声对有金吩咐了一句,“送客。”
一只大掌从身后探过,钳住了她的腕子。他似是用了极大的力,可失血过多的身体到底虚弱,他踉跄一步才勉强站稳,微微颤着的五指冰凉。
“茶茶……”他双目泛红,喘息着唤她的小字,“啸北军五万将士,受降城十万百姓,十年了……我活着的每一天都在期盼着今日,我没有选择……”
“不。”沉朝颜打断了他。
她用一种格外冷静的眼神回应他,“你已经做了你的选择,不是吗?杀韦正的时候,你选择利用李冕;杀王瑀的时候,你选择利用我。你从始至终在乎的,只有你能不能报仇,你不在乎李冕会不会受伤,也不在乎王瑀是不是真的会劫我做人质。”
这段婚姻既以交换为始,就已经不算圆满,而今时今刻她才发觉,原来她曾经委曲求全的交换都只是对方的算计和欺骗。
他说他没有选择,可他就像之前每一次的置身事外一样,早就做了自己的选择。
只是没有选她。
沉朝颜哂了一声,仰头对谢景熙道:“你有你的大业和家仇,与他们相比,我又算什么东西?”
谢景熙无话可说。
他无法否认自己当时的选择,更不能容忍王瑀用萧家的秘密来换取生机。
眼神相触,复又移开,沉朝颜了然,冷声道:“有金,送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