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娴因顺道出来采买些药材,所以带了她的药箱子。
正在回去的路上,不知哪里跳出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跌跌撞撞地打量着过路的人群,嘴中还时不时嚷嚷着“谁能给我娘接生”。
见到她们,忽然一把扑到薛娴面前,紧紧攥着她的药箱哭道:
“夫人、夫人你提着药箱,你肯定是医者对不对?求求你、求求你能不能给我娘接生、我娘疼了一天一夜了……她就要不成了……”
薛娴是医者仁心,一听有人要不行了,下意识地请示婠婠能不能让自己过去看看。
婠婠拉住了她的衣袖:“我和你一起去。”
薛娴连忙劝阻:“您是高贵之躯,何况万一——”
“没什么万一的,这明里暗里不知多少盯着我的亲卫,我怕出什么事,我和你去看看吧。”
这小女童如绝境逢生一般拉着薛娴和婠婠朝一个偏僻的小巷子里走去,见她们走得不如自己快,还十分殷勤地将薛娴的药箱抢过,自己替她抱在怀中减轻负担,然后跑得更快了。
薛娴和婠婠也只能一路小跑着跟过去。
最后她们在一间破陋狭小的院落中停下了脚步。
院子里两根软烂的柴火支撑着一个破旧的铜炉,铜炉里咕咚咕咚地还在烧着热水。
女童不好意思地道:“我就听说妇人生产要烧热水,别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先把热水支起来……”
婠婠看她小小年纪这样被迫成熟的样子,心都酸得发痛。
唯一还能容人的主屋内果真传出一个女子时断时续的哀嚎。
薛娴以手挡住了婠婠,自己先进去看了看,的确屋内没有旁人,只有一个待产的妇人,这才请婠婠一块进来。
婠婠小心地在床边站定,这间破旧的屋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腐烂的气息,连一处勉强壳容人的地方都没有。
但是却很干净。
虽然一切破旧不堪,可是住在这里的人却很珍惜,将这里可以擦拭干净的地方都擦拭了一遍,为数不多的便宜家具,也都摆放得井井有条。
女童扑到母亲身边报喜,说自己果真找到了可以给她接生的医者。
薛娴熟练地把了把她的脉,又问她几时发作、几时破了羊水,又疼了几时等等。
但那妇人并没有先回答她,反而将目光越过薛娴,投到了婠婠身上。
她目露哀切之色,苦苦祈求:“我活不成了。娘子出生不凡,还肯贵步临贱地看我一眼,就知娘子必是显贵人家、菩萨心肠。我这丫头没什么大本事……就是、就是个粗使麻利的命,娘子若是家中不嫌弃,我一个钱不敢拿娘子的,只求娘子收她回去给口饭时,叫她伺候您、也算有个归处了。跟着我这样的娘……”
原来她是怕自己活不成了,所以特意哭求婠婠收留她的女儿。
那妇人约莫二十五六,五官样貌本是不丑的,只是似乎常年过得不好,营养不良。当下看来,却十分的狼狈虚弱,看上去奄奄一息。
薛娴急躁地打断了她。
“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难道你就不是人生父母养的,怎么不在意自己的命了?就算不为了肚子里的这个,也要为了你自己的命!这时候哭丧做什么!”
她打开自己的药箱子,里面正好有齐全的物件,剪子,手巾之类的一应俱全。
“去,烧热水、多多的热水、越多越好……”
薛娴急忙吩咐了一声。
婠婠想也不想地就和那个女童一起出去忙了。
院中还好有一口井和一只吊桶,婠婠虽未用过,但第一次上手时还是十分熟练的,一口气打了许多桶水上来,而那个名唤叶儿的女童就负责往里头添置柴火。
婠婠叮嘱了她:“水开了喊我,我端进去。”
再入内时,薛娴已在房梁上挂了一根长布条垂下来,扶着那妇人坐起身子,让她死死拉着那根布条使劲。
从前体虚,身边的婢子们时常会在婠婠随身的荷包香囊里塞上几片蜜参片,叫她闲暇时在口中含一含,养着身子也是好的。
想起这茬,婠婠连忙从荷包中取出那些参片,塞了一片到那妇人口中。
因产妇分娩之时可能会出现体温骤降的情况,而现在又到了冬初,所以更需要多多的热水来不停地给她擦身。
第一锅热水烧好后,叶儿自己想端进来,婠婠推开了她:“你还小,自己烫到。”然后自己端着送了进去。
这妇人被折磨了这么久,早就要没有体力了,薛娴临时从药箱里抓了一副简单的方子,一样让婠婠拿去煮一煮,水开了就能送来。
婠婠接过之后就出去煮药了。
这般折腾了约莫半个时辰,萃澜和萃霜才在亲卫们的禀报下寻到了这里来。
看见一国皇后忙前忙后地给一个妓子接生,两个萃眼前一黑,几乎就要晕倒呕血。
她们都不敢想此事若是被陛下知道了,陛下又会是何等表情。
在坤宁殿做皇后的时候,她们何曾让婠婠自己端过一回热水?
她们慌忙就要去拦,但婠婠已然一副熟练不已的样子守在那妇人的床边,将煮好的药一口口喂给她,一边鼓励道:“快了快了,孩子的头要出来了,我也生过的,马上就能生出来了。”
她们要拉着婠婠回去,还隐隐埋怨这个薛娴不安好心、不守规矩乱跑。
婠婠摆了摆手,拔下自己头上一根金簪给她们:“叶儿一个人烧水危险,萃霜,你去帮帮她。萃澜,我出来没带多少银钱,你去替我买两斤红糖来,快,她要喝红糖水的。”
姐妹俩叹息一声,认命地照做去了。
如此这接生之事进行地更加顺利。
薛娴全程守在这妇人的身边,婠婠一趟趟端水来倒水去,萃澜买来红糖后,婠婠化了红糖水,一勺勺喂给她,叫她补充体力。
折腾了两三个时辰后,屋内才响起了一声嘹亮的女婴哭声。
薛娴擦进了女婴身上的血水,环顾四周,一时竟然找不到一件可用的、包裹孩子的襁褓。
婠婠想也不想地脱下自己身上的袄儿包住孩子。
薛娴又探了探那妇人的脉象,见她脉象无误,这才放心地喘了口气。
直到这时候,她们两人才敢放下心来相视一笑。
一旁站着的萃澜和萃霜都要被气死了,这次是生拉硬拽一定要逼着婠婠回去。
婠婠有些担心刚生完孩子的这个妇人和女婴,萃澜冷着脸丢下一个荷包给她们。
“饿了自己拿去买些食来就是。”
然后就拖走了婠婠。
萃澜解下自己的外衣给婠婠披上。
她气得不行:“娘娘!婢子们说句不中听的大不敬的话,您也忒任性了些吧?您今日就这般轻易地和那丫头去了生处,若是遇上个什么不好的,您、您……咱们、咱们就是有一百个头,也不够陛下砍的!
您知道那淫妇为什么生育了也无人问津么?因为她是暗娼出生,那孩子还不知是谁的野种,谁都不想去沾她的晦气,所以才叫她那大丫头上外头拦人求着给她接生的。”
婠婠正沉浸在自己也接生了一个新生命的过程中,正满腹喜悦激动,丝毫不亚于自己生了一个女儿般兴奋。
乍然听到她们这番话,心里就不太高兴。“好了,别说了。”
等她回到裕园的时候,晏珽宗已经在那里等着她,要和她一起用晚膳了。
萃澜拉着婠婠先去更衣洗手,让她洗去一身的晦气。
婠婠在屏风后更衣,一面还和晏珽宗说着话:“你别怪薛娴,医者仁心,我们不能见死不救的,而且那个娘子独自带着女儿,母女三人,已经很不容易了。”
皇帝无奈地叹气,都不知道该从哪和她说起。
是该宽慰她所受的毁谤和委屈,还是责怪她这样不懂事的乱跑?
听到亲卫来报,说皇后亲自在外头听到了那些话的时候,他那一瞬间吓得心都要碎了。
他不想让她听见这些话。
婠婠换了身衣裳,洗去手上的那些血水后,心情很是不错地从内室出来,在他边上坐下:
“我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可是你知道吗,我今日和薛娴一起接生了一个孩子。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