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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过后,沉袅婷在沉星耀身边几乎都戴着面具。
没有见到她真面目的沉星耀情绪也格外稳定。他因为小熊先生而放下戒心,所以十分配合沉袅婷的一言一举。
她会定时招呼他去理疗室做治疗,每次结束后都会给他一个温暖的抱抱,夸他超级棒。也会在他半夜失眠后和他共枕一床,像母亲一般拍着他的背脊温柔地唱《小星星》。
她发现,沉星耀被困在过去。他内心深处囚禁着一个永远也长不大的他自己,那是体无完肤,遍体鳞伤的孤独幼孩。
时常在网络上能看到这么一句话——“有的人穷尽一生都在治愈自己不幸的童年。”
最初她不能理解这句话。
但现在她理解了。因为她明白,不是所有人的过去都如她般美好又纯真无暇。
那时的好友、家人、伴侣、统统都背叛了他。一开始,沉袅婷以为自己听了过后会愤恨不已。但实际上,待她听完他的诉说以后,浑身上下率先生出的是一种绝望的无力感,她根本无心去批判。
她只是震惊,觉得毛骨悚然。
那样一段过去近乎是她不可想象的。所有曾经只是空想概念的人物,突然地在她的脑海里转换成了具象的人物,他们的名、姓、还有言语举动,都让沉袅婷难以短暂吸收。
她只觉自己像陷进了一个高速的漩涡中,大脑频频晕转,几欲呕吐。
这些明明都是她曾经多次询问无果的事,可现在她作为小熊先生,一问他就全都开口了。
她想,他不是不想说,只是不愿说给她听,怕她会难过。
真傻。
沉袅婷躺在他身侧抚摸着他近在迟尺的脸颊,见他还睁着眼睛不睡便敲了敲他的额头,“还不睡?”
沉星耀纤长的黑睫上下一扫,那双浅褐的眸一眼望进了她那颗柔软的心里,随后她听他开口:“你呢?为什么也不睡?”
这问题倒给沉袅婷问得一愣,她反应了几秒,回应:“因为小熊先生要守护阿耀呀,放心吧,你睡着后,我也会好好休息的,乖,闭眼。”
她抬手欲去合上他的双眼,却被他握住手腕。
“能......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沉袅婷微怔,点点头,“可以。”
“你......你很喜欢我吗?”
他的脸上写满了期待的探究,却同时露出惧色,好像怕听到自己不愿听的。
沉袅婷将他这般模样尽收眼底,隔着面具抿唇微笑一阵,嗓音甜淡:“嗯,喜欢你,特别喜欢你。每一天都要比前一天更加喜欢你,真的。”
“为什么?”
在听见她毫不犹豫说出喜欢的时候,他的眼泪就占据了双眼。他依旧和前几日一样反复询问为什么。
“傻瓜,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大全吗?世上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喜欢你,只因为你是沉星耀,只因为你是你。不要再觉得自己不配,觉得自己不值得,我说过,你很好。”
沉星耀落着泪,听见她这么说后,又朝她凑近些,更近更近一些,好像这样才能真正地感受到她的温暖与喜欢。
“谢......谢你。”
沉袅婷见状,顺势将他揽进自己怀中,下巴轻轻搁在他头顶。 “睡吧。”
......
期末考两天,沉袅婷几乎都处在与时间赛跑的状态中。因为考试绝不能缺席,所以她必须要到学校。同时,沉星耀这边还需要看护,他一没看见小熊先生就再不配合治疗,所以,为了安稳他,她又必须趁空到医院。
两头跑几乎耗费了她浑身的精力,待第二天晚上考完回到医院后,她基本上已经累得快瘫了。
不过,她能感觉到沉星耀的状态在好转。经过这么几日,他身上那种孩童的幼态在减少,而原本成年男性的气质越发浓重。
比如她又是睡陪护床掀开被子,他会给她盖上。有时候她醒来还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他床上,而望眼一看,他则在陪护床上。
更让沉袅婷觉得刺激的是,他竟然还会给她讲题。
因为期末考后要补课,她也不能完全落下,所以在医院的日子里,她一得空就会把教材和习题册拿出来巩固练习。有天她边转笔边琢磨着,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就出现在自己身后,探个脑袋从她肩头看过去,距离极近。
她反应过来差点把面具都吓掉。
可能是职业习惯吧,大脑自动运转起来,他直接指出她习题册上的一道几何图形证明的问题。
就这么又过了好几日,学校来了一群人探望他。
因为怕出差错,所以沉袅婷还是提前给沉星耀做了功课,半真半假地告诉了他事情的前因后果,嘱咐他要配合,好好跟学生讲话。
其实他都隐约都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就是不太清楚,也不太愿意去回忆与她有关的事,好像他的大脑自动屏蔽了一样。不提她,他看起来完全是一个正常人。
沉袅婷无奈,也不知就这么下去何时是个头,她总不能......一辈子都戴着这个面具。他也总不能逃避她一辈子......
况且折磨他的人还只是他潜意识中所认为的“她”。
没再想太多,沉袅婷目前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等学校那群人来了之后,她跟他们说明了一下情况,便引他们进去了。
学生有男有女,手上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礼物,一进门就将床围了个团团转,直接把沉袅婷挤到了一边去。
她想自己在这里也是多事,便跟他们双方做了提前说明的ok手势后就退了出去。
希望沉星耀能应对自如,也希望那群人别暴露自己了。
她将门关闭,面具一摘,浑身无力地就走到身侧的墙边,一个滑铲坐到地上。
七月的天气十分炎热,她买的小熊面具特别紧,一点不透气。才戴不到十天,已经给她脸上闷处痘痘了。
她掏出小镜子一看,才发现整个脸都敏感到泛红,痘痘又变多了。
“唔——”
她哭丧着脸,把随身携带的药膏拿出来对着镜子擦拭,刚擦完准备起身,抬眸便看见一个熟悉身影。
“温洵?”
她下意识唤出声,有些茫然。
“嗯,是...是我。”
温洵腼腆地提着一筐花蓝走到她面前。
“你......”
沉袅婷转头望了一眼房间,又说道:“你也是来看望...沉老师的吗?” 他点点头。
“他们正在里边,我带你进去吧。”
沉袅婷准备戴上面具,却被他叫住,“别。不用,我在外面就好。你...你为什么要戴面具,你的脸......”
他疑惑地询问,突地发现自己冒犯了,又赶忙摆手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戴着很闷,对皮肤不好。对不起。”
沉袅婷发现他很敏感,笑着摇摇头,“没事,你说的也对,确实对皮肤不好。”
说完,她便将面具一整个取下来拿在手中,朝一旁的座椅走去。
“不进去的话,那就来这里坐坐吧,要喝水吗?我去护士站接。”
沉袅婷坐下,拍了拍身旁的座椅示意他。
“不用,我买了。”
他提出右手拿着的奶茶,凑身而来递给沉袅婷。
“啊,谢谢。”
沉袅婷眼睛笑得弯若拱月,开心地接过。
“那天谢谢你。”
她拿了一杯西瓜生椰啵啵喝了一口,浅淡地说出这么一句。
温煦坐于她身侧,闻声朝她看去,心跳加快了些,“没......没事的。”
那本来就是他愿意做的事情。那天晚上过后,他和那几个人约在林桥路,打得他们半废后,才把他们送去医院,赔了点钱。
有的人就是应该被揍一顿,用不着说什么好话。
“你脸上的伤是之后和他们打架......造成的么?”
沉袅婷注意到他面上已经逐渐褪色的青紫,心中大致有了答案,但还是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