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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是有药的,沉星耀突然想起来。
然而面对这样一个陌生人他本该拒绝,可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感受着她掌心与指尖传来的温度,自己的心会变得那样舒缓与柔和,像坠入一团棉花中,如何也无法抗拒她。
于是便默默地点点头,跟着她的指示深呼吸,带着她转身进了房间。
甫一进入,沉袅婷便率先闻道了一股浓烈的潮腥味。她微抿唇,抬眼看到斑驳墙角下的水泥地面黑糊糊的一团,上面还长了些白色的斑点。
房间不大,也就二十来个平方。进门便是卧室,一张木板床正对着他们,再往左往右看,才发现那分别是狭小的厕所与窄挤的厨房。
沉星耀没说话,只是站在门口,回看她一眼,眼底的情绪非常黯淡,透着朦胧的疼。
沉袅婷差不多缓了过来,也大概熟悉了整个房间的环境,于是便清清嗓子,道:“那个,药盒在哪里呢?伤口得赶快处理。”
沉星耀闻声,才颤动了一下眼神,连忙沉默着走到床边蹲下身,伸出右手去床下够,很快便拖出了一个小箱子。
“这里。”
他沉声道,稍显局促不安地又站起身。
“好,那你先坐下。”
沉袅婷微笑着朝他走去,让他坐在床沿边,“就这么坐着,我给你清理一下伤口。”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沉袅婷将医疗箱抱起来放到椅子上,双手有些紧张地蜷紧。
沉袅婷扫视了一圈医药箱里的药品,拿出了纱布、棉签、生理盐水以及碘伏。
“我们先把血迹处理掉。”
沉袅婷撕开装纱布的口袋,沾上生理盐水,朝沉星耀示意。
他的视线正好扫过她的指尖,看到了那处肿胀,嗓音泛抖道:“你的手.....”
沉袅婷偏头一看右手,继续笑了笑,耸耸肩,“不碍事。”
疼确实是疼的,但没有沉星耀的伤口要紧。
沉星耀见她这样,心口越是堵得凶,还想说什么,却见她猛地半弯腰凑身到他面前,那双白皙如玉的手已经朝他脸部伸来。
一瞬间,她的面容指节全都放大,扑面而来地让沉星耀不得不生出一种熟悉感。
他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身,心跳止不住地颤动。
“嗯?躲什么?”
沉袅婷反问,抬起左手禁锢住他的肩膀,又将他拉回来了一点,随后便小心翼翼地用食指顶起纱布的一角,替他擦拭干涸的血迹。
会疼吗?
他在心中反问,紧接着闭上双眼。
沉袅婷见他条件反射一样的闭眼,露出一副恐惧的模样,没忍住笑出声,“放心吧,不疼。你也是的,额头都出血了也没见你说疼啊,我给你擦擦药你竟然怕疼。”
虽有些调侃的意思,但她边说亦边笑着,轻轻地擦抹掉他脸上的血。
想象中的疼痛确实没有到来,反而在闭着眼睛的时候更能集中注意力感知她的触碰。 纱布是粗粝的,可却没道理地透着柔软。
他感受着她的指从上往下游走着,就像是从高处往低处而流的清澈溪水。
沉袅婷见他表情不再那么绷紧,又打开碘伏瓶子用棉签沾了些药水。
“这个你忍忍啊,你的额头伤得有点重,可能轻轻碰一下都会痛。”
她说完,表情也跟着崩了起来,尽量控制自己的手不要抖,很轻很轻地为他擦上药剂。
“疼么?”
她轻声问道。
沉星耀摇摇头,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的那双温润的眼从一而终地漂亮,因为近距离,沉袅婷能借着窗外橘红的光影看到他浅褐瞳孔的详细纹路,美得就像太空中的星云一般。
她望得有些失神,等反应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快要亲上他的嘴唇了。
“对.....对不起。”
她连忙撤身,将自己手里的棉签扔进垃圾桶。
沉星耀见状,心脏也扑通扑通跳,内心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躁动,佯装着看四周来掩盖自己的异样。
“咳,那个,我自己先处理一下伤口。”
说完,便从药箱里面拿出相关的一些药物,跌跌撞撞地往厕所跑去,也没等沉星耀回应,便关上了门。
心跳尤其快,像每次和沉星耀温存之时一样。
也许是因为沉星耀十八岁了,算是成年男子,身上多了更多的雄性气概,所以总能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未来的沉星耀,身体也会自然而然地想要同他做一些亲密举动。
但她也知道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不是和他谈情说爱的,不应该做些不合时宜的举动。
想着,便顺了顺自己的心口,拿出药物自己处理起了伤口。
十分钟后,她才整理好了仪容从狭窄的卫生间出来。
沉星耀没有再坐在床上,而是端着一杯温水站在厨房门口,与她撞了个正着。
“喝......喝水,纸杯,不脏。”
他将纸杯递给沉袅婷。
“谢谢啊。”
沉袅婷欢快地接过,徐徐喝了几口。
喝完之后,二人分别都对站着,气氛一瞬又陷入尴尬。
说来他们的相遇是这么的突如其来。
从沉袅婷的角度来看,一切都那么合理,因为她是带着上帝视角来的。
然而从沉星耀的角度来看,一切就变得匪夷所思起来。一个从未见过的女孩,突然找上门来,还表现得特别热情,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就好像认识自己很久一样。
这样的人实在是可疑。 沉星耀知道自己应该这么想,可每次看到沉袅婷,尤其是对望上她的一双眼的时候,他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就是感觉熟悉得不行,就像认识了她很久很久。
现在,他就带着这样浓烈的情绪看着她,也说不出什么,就是觉得心海宁静到舒适。
沉袅婷被他盯得有些害羞,便又战术性地清清嗓子,开口:“我......你一定觉得我的出现和举动很奇怪吧,嗯......实际上我...我是能够解释,但是......说来话长,所以哈哈哈,我就不解释了。”
她边说边挠了挠脑袋,下刻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摆手,“那个,你别误会,虽然我不能很好地解释,但我保证我绝对不是坏人,我......我是来帮你的。”
说完,她在自己衣服上擦掉手上残留的药剂,然后伸到了沉星耀面前,甜甜道:“认识一下,我叫沉袅婷,三水冘(yin二声)的沉,和你一样,袅娜娉婷的袅婷,沉袅婷。”
沉星耀见她探出那双小巧的手到自己面前,眸光一颤,又回望向她,跟着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沉......袅婷。”
“对,很高兴认识......你。”
很高兴认识2004年的现在的你。
沉星耀注意到她的手始终诚挚地伸在半空,心头生出些莫名的感动,喉头很快边便咽起来,带着说不清的涩然。
他其实应该怀疑她的,应该充满芥蒂地询问她,更应该毫不客气地将她赶出门。
可是他真的做不到,只是单单注视着她,自己浑身紧绷的神紧便全卸下,竟生出了安全感。
他甚至泛起了困来。
想着,他下意识地便将手伸了过去,轻轻触碰到了她的指尖。
那一瞬,他像是触碰到了电流一样,浑身抖了一抖,随后心头起痒难耐,他忍着想要握紧她手指的欲望,赶忙撤离。
“诶,握手可不是这么握的,谁碰一下手指就跑呀。”
话音一落,沉袅婷便赶着他的手而去,紧紧地将他的手握住。
身为男性的沉星耀的手还是要比沉袅婷大上许多,她一只包不全,但还是紧紧地裹覆住他的指头与掌心,拉着他的手往二人距离正中间去,上下晃了晃。
也是这样一个举动,让沉袅婷的视线突然捕捉到一个东西。
他左手的手腕有一道纤长的缝合痕迹,只一下沉袅婷便因为心脏顿痛而蹙起眉头。
她的目光紧紧粘黏在他的伤口处,眼睛兀地泛红。
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他自杀后留下的伤口。
想着,便又抬起头看他,眼神中多了许多疼惜。
她能以什么样的立场去教训他吗?不能。
她可以想象他在这一时间段里过得有多么压抑,她是能理解他为什么自杀的。
如果换做是她自己,她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做到活得下去。
可她无论如何还是不想要他受伤的,一想到他在那独自无人,暗无天日的生活中绝望地割开自己的手腕,红色的血液如溪流般哗哗流淌,她就难受到窒息。
她的一颗心总会先于心疼自己去心疼他,见他这般模样,无异于在凌迟她自己。
“你怎么了?”
沉星耀问道。
“啊?嗯......没事。” 她闻声缓过神来,抬手揉了揉湿润的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