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又微略微窒息:“我天,你们毕业班要嘱咐的还不少。”
好不容易等到第一个学生代表讲完,底下一个中年男人举着一捧花,大踏步迈上台,看脸型应该是那学生代表的爹。闻又微调侃:“哟,环节够正式的呀,还有家长送花,周止安家长哪儿呢?指给我认认。”
于霄叹口气,说他妈不来,周止安他妈常年在外地到处跑,根本顾不上孩子。说着好像把自己给气到了,盯着台上热闹送花的家长,再看看台下家长席,另一位手里也早准备了一捧花:“没这环节,加戏呢。真是的,毕业生讲话而已,又不是考上了,着急献什么花?”
“诶?”闻又微敏锐捕捉他话里信息,“那周止安谁送?”
于霄鼻子里一哼,他做出了一个跟人设不符的生气时的噘嘴动作。闻又微挪开眼,原谅了他的真情流露,有点伤脑筋地问:“这俩家长今天临时决定送的啊?”
于霄挺不开心:“本来就一个带了,后面那个看到也去买了。但周……”他也说不上来自己介意什么,甚至或许周止安本人都不介意,但于霄就是郁闷了。
“我懂了,多大点儿事儿。”
闻又微拍了一把他的背,自己又猫着腰出去,谁也没惊动。她拨了个电话给她妈,闻小小开厂做生意,时间灵活,接到电话都没多问,帮她买了一束花,不多会儿送到学校门口叫她来拿。
刚好耽误这么一会儿,等她再进去时周止安已经说至尾声。没有爹妈管,但周止安把自己打理得挺好,上身那件白色衬衣版型挺括,头发刚剪过不久,很是清爽利落。他站在台上使得整个礼堂的画风都出现微妙变化,从励志奋斗剧场陡然转向青春偶像校???园。
闻又微远远看着,不由微弯嘴角。
从台上向下看的时候一切都很分明,于是周止安在一众黑压压的人头里,看到了从礼堂后门抱着花走过来的女孩。那是闻又微。
她意识到这样远的距离朝他咧嘴笑对方未必看得分明,于是歪了一下头,高高束起的马尾跟着晃荡两下,周止安的神情忽而柔和起来。
其实并不在乎的,他早早失去父亲,也知道对母亲来说,这段曾经的婚姻和他的存在都像是负担。周止安不怨,他学会了习惯。只是很偶尔会有一些困惑。比如在看到另外两个同学都有家长兴冲冲献上花的时候,他不免要想,原来被选中代表毕业生讲话,对家长来说是那么值得庆祝的事吗?那他的家长呢……
周止安的发言结束,在掌声中向台下鞠躬致谢。
闻又微已经从礼堂后门走过来,轻而快地迈步上台,像一只轻盈的白色小鸟。她在周止安面前站定,裙摆翻飞的余波还未停。一大捧鲜艳明媚的花被她送进周止安怀里。
“祝贺你。”她说。
第7章 柔情似水美少年
在闻又微的十七岁,高中生有家长送花已属戏较多的表演行为,遑论大庭广众给异性送去鲜花一捧。是以当她跳上舞台之后,底下一阵起哄声。
周止安和她的老师同学也都在,表情各异。唯有于霄,年纪轻轻做出了一副老泪纵横的神态,那句老话说得不错,当两个男生关系好的时候,他们都想当对方的爹。“儿子”讲完也有人送花,让“当爹的”好受不少,他含泪鼓掌,老怀大慰。
落在其他人眼里并不是那么回事儿,这在当时显得有点出格。周止安上前一步,是一个要将闻又微挡起来的动作。隔着蓬勃的花束,他眼里的动容和担心都很真切。
闻又微冲他咧嘴一笑,她身上有一种理直气壮的气质,对这些混不在意,还没忘记跟他递去一句:“还是自习前操场见呀。”
花放进他怀里,闻又微甩甩头从台边蹦下去,看起来再自然不过。谁也影响不到她,谁的反应她也没有放在眼里。十七岁,骄傲自在,有恃无恐。
晚自习前的操场。周止安问她如果被看出来没关系吗?也许老师会找父母去说。
闻又微伸了个懒腰:“你以为我花哪儿来的,我妈买的呀。”
周止安满眼都是疑惑:“你怎么说的?”好似怕她编出什么离谱话去诓家长,周止安发问得更加柔和,大有“你放心跟我好好说,闯了祸我也能帮你兜住”的意思。
闻又微把他的着急看在眼里,慢条斯理地开口:“说我有一个高三的朋友在做毕业演讲,我想给他送一束花,但上课时间学生出不了校门,能不能请她买了帮我送来。然后我妈就答应啦。”
“就这样?”
闻又微语气深了一点:“对啊。我是个高中生,都快成年啦。我有社交需求,有自己欣赏的朋友。钱是父母出的,但他们承受范围内愿意成全我,这有什么不正常吗?”
周止安觉得她说得有理,但这一套属于闻又微的正常逻辑在现实生活中反而显得特异。
闻又微好笑地看他,直接点破:“我是上台给你送了一束花,不是当众非礼你。”
一句话惹得周止安脸红耳朵红。他是极俊朗的长相,跟冷硬的表情适配性更高,面对闻又微时这番稀奇的柔软才显得特别。此刻他锋利的眉尾都显得收敛,让人想到驯顺二字。
闻又微坐在他身边,目光轻轻从他身上收回,然后道:“我说你觉不觉得,很多人都有表达羞耻。”
她跟周止安偷偷八卦,说有一回妈妈带她出去比赛,晚上在酒店休息时给她爸打电话,她妈问:“你想我了吗?”,她爸的声音传来,问微微在不在旁边。闻又微以为是什么夫妻之间的私密话题,正想自觉关上耳朵,没想到她爸憋出来一句“想你”。
闻又微听了乐得在床上打滚,问她妈:“我正经是你俩生的吧?这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她妈一扬眉:“你爸就那德行。说句话可能会要了他的命。天上掉片叶子他都担心给头扎个洞。”
后来闻又微发现,在他们家里徐明章的定位是一个有点“怪”的保守人,放到外面一看,好像徐明章这样才算正常。
风把她额前没收拢的细碎头发吹起来,十七岁的闻又微,皮肤薄薄的透着光,她身上没有被压着厚重的东西,像是轻飘飘随时能飞起来,又生动有活力极了,像一把横冲直撞的野火。
她眉飞色舞地说:“人呢,就是要活得有劲儿。那些想太多的人看起来可真不舒坦,他们自己憋着,也要别人也憋着,见到一点正常的情感表露就恨不能捂着眼睛,好像旁观了就会影响自己的纯洁。”
她说高兴了没有什么正形:“我看到了啊,你们班主任的眼神。你只是收下那束花,但他震惊得好像我拿走了你的贞操。”
周止安头埋在臂弯里,露出一双眼睛看她,耳朵根越发的红。
闻又微自己乐了一会儿,平复下来说:“我喜欢《逍遥游》,天地广阔——”
“你能自在地到处飞。”周止安眼里满是柔和的东西。他有时的表情实在不像一个高中生,闻又微没有见过哪个男孩是那样的。可正因特别她才更加喜欢周止安。
她抬起下巴看向高而远的天,骄傲十足:“那还不够。天地广阔,都是我的。”
他看向闻又微,深深地呼吸,人类都一样,喜欢跟自己所在环境不一样的人。
二十七岁,台下的闻又微听他侃侃而谈。
来此的人有一些共同之处,闻又微觉得放到大范围去看,这些人算幸运,甚至可算成功,身体康健,顺利读书毕业,找到一份可以养活自己的体面工作。但他们有那样多的困顿和迷茫。以至于痛苦得开始否认自己的人生,挤破脑袋在休息日来听一场讲座,想从他人的点拨中得到救赎。
周止安的讲述不煽情,甚至算得上冷静。但她看到身边有人在流泪。好像终于有了一个痛哭的好理由。
他的话语像一把小锤子轻轻敲在心脏上,震动渐次扩散开来。那频率勾起她遥远的记忆,远到十七岁那一年。台上的人是周止安,却又好像是十七岁的闻又微,少女摇晃脑袋,束得很高的马尾跟着她说的动作轻轻荡。“天地广阔,都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