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又微只当寻常八卦来问,笑问:“怎么认识的,也在太和吗?”
水清表情稍缓:“嗯,以前的学长,他前段时间社招进来的。”
“哦,叫什么?”
“立洄。”
第54章 是人与人
闻又微知道问题在哪儿了,因而颇狂躁了一阵。她一时想不出该以什么身份劝说水清,从什么点切入能使得接受起来更容易。
亲密关系,该死的亲密关系。多数时候,两人一旦进入亲密关系就会变成一种奇特的共同体,其他人都好似局外人。所以在亲密关系中受到的伤害,不要说自拔,往往就连察觉到问题都不容易。它是空气湿度一样的东西,无色无味,无法捕捉,等察觉不适时往往已经失去自拔的力量。
这么久以来她认识的水清是个头脑清醒也很有勇气的姑娘,立洄,为什么能……
闻又微想,她对立洄有预设立场,先前立洄话里话外说她年纪小,没有职业气质,学历不突出,她一个字也不买单,只觉得对方是个心机用错地方的傻逼。但如果一个人以“优秀可信”的第一印象出现在你生活里,有学历滤镜,有校友滤镜,各方面看起来都是个正常人,那还能及时察觉到问题,能分辨出是“他有问题”还是“我太敏感”吗?
可是……这该怎么说呢?谁要突然被同事关心一句——你男朋友是不是在 pua 你?这好开口吗?
第三天。闻又微带了一堆礼物去公司,团队里每个人都有,接着挨个拉去说几句话。她即将调岗去 s 市,虽说不是就此不回,以后毕竟不在同个办公室并肩战斗,做个小小告别很说得过去。
她记得水清喜欢某个小众艺术家手作的玻璃杯,原打算等她生日再给,现在是好时候。
水清说:“好有仪式感。但你这样我真有了你要去远方的感觉。”
闻又微笑:“嗐。什么远方,纯属流放。”
水清抿嘴笑。
“走之前聊一聊嘛,这么一想才发现跟好多人每天待一起的时间超长,比我跟我爸妈待一起的时间还多。”她说,“我觉得你特好,要不是 s 市太远,我跟陈述打一架都想把你要走。”
“我?”
“惊讶什么?”闻又微道,“上次见到‘加蓝’的老板,她跟我说想挖你,被你拒绝了。但她还是念念不忘,说你看起来有一种‘只要接到手的事,就会负责到底’的气质。”
水清微微睁大眼,有些踌躇:“我不知道……她是这么说的吗?”
“成年人嘛,当面夸人像社交辞令,对不对?背后夸是真夸。平时或许不会天天说,心里都有数。”
她观察水清的表情,大约这时她才从社交状态切换到听人说话。
被夸谁都喜欢,都想听更多。水清看向闻又微时,眼里还多了一些更迫切的东西,像在寻求确认。
闻又微说下去:“松松跟我提过,说他自己做事心里还是慌,跟着你才有安全感。我嘲笑他来着,问是不是就想找个给他兜住锅的小伙伴,他说你不仅负责,思路也贼清晰,跟你一起做事,知道努力都不会白搭。”
水清眼里亮亮的,抿了一下唇。她眼睛垂下去,想了好一会儿,又说:“有这么好?”
闻又微轻松道:“陈述都发配我了,我这属于‘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说完她们一起笑。
水清看向她,慢吞吞开口:“我不知道,我有时候就是需要别人的评价。老怕自己做得不好。反馈对我很重要。也会……太依赖评价。诶,你,你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吗?”
闻又微:“也有,但是收到评价下一步会想他凭什么审判我。好区分哪些比较有道理,哪些只是对方想爹我一下。‘爹’是动词。”
闻又微凑近了一点,完全以吐槽的口吻:“陈述如果说我业务能力不行,有理有据我就服气,说话难听点我也认。廖老师要是阴阳我,我就会想,他来这里做出几个项目了,他开会时提了什么比我高明的点吗?啊你可别跟廖老师说。”
水清慢慢笑开。不知她自己是否意识到,那是在这个语境之外的动容。
“教再小的孩子都得先有个教师资格证,怎么随便谁爹我几句我就要当真了,哪怕对方是以为我好的立场。是吧?”闻又微说到这里情绪也上来,她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脱口而出“立洄那个傻逼”,于是挖了一勺绵绵冰送进自己口中,先把不合时宜的愤怒冻住。
水清看了她一会儿,自己嘬着吸管,不多会儿主动开口:“旁边那栋,走了一些人。”
环境不景气,有些人是主动提前找了下家,有些被裁。闻又微:“嗯。”
水清:“有时候觉得自己是运气好,跟到了好的团队,接触了好的项目。我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如果让我再找其他工作,我都想过去其他地方面试的场景……能不能拿到一个 offer 还不知道。”
闻又微放下勺:“这其中有一部分人,离开太和会意识到自己曾经取得的一些东西是水涨船高。但是……”
她盯着水清:“我们相处这么久,你有判断力、执行力,视野好。这些不是谁给你的,是你稳定的个人素质。”
她说:“陈老板现在手下业务虽有变动,调整期适应起来难受难免,但以他的本事之后一切都不会很差。他也很认可你。幸运怎么了?又不是过错。做过的项目就是你的,哪家 hr 面试的时候还要因为幸运值给你的业绩降个权重吗?你就是可以走很远,都是你自己赢来的。”
水清眼睛睁得很大,好似这番话冲击了她的已有认知。她往前趴了一点,说出一些平时不会讲的话:“陈老板他……你知道吗?我觉得他每次开会的时候看我们,心里都在想,我们是没进化好的物种。”
闻又微乐了:“他的反馈有问题,你见他夸过谁吗?但他不委屈自己,觉得不行的人,一秒都不会犹豫请走,对于留下来的,他只会想你们为什么不能有丝分裂,这样他就可以做更多项目了。”
水清嘴角微微向上,她没有说话,看着闻又微,想了一会儿,又看看她。
闻又微把碗里的绵绵冰挖完:“吃完了,我们回去吧。”
快到办公区的时候,水清开口:“也有人说你是去镀金的,再回来就是另一个职位了。不过,不管怎么,我都有点舍不得。”
“嗯?”
她说:“你一走,这里看起来就更像‘兄弟会’了。”
闻又微看着熟悉的办公区和会议室,刚进来的时候男女比例三七开,会被调侃阴盛阳衰,然后她目送着很多人离开。她想,如果陈述跟鲁敬是同一种人,也意味着她在太和的职业生涯到这里就几乎触顶。廖承做了一个示范,告诉她那个体系里更适合什么样的人,那里没有一个留给闻又微的位置。
停在这里,下去,或者换一条路。
“那你更得牢牢钉在这里,等我镀完金回来。”闻又微说。
她们握住了对方的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