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医院的那一刻,蒋桂帆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
小晚,就这样活着吧。
妈妈祝福你,更佩服你,也羡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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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晚回到高级公寓,没有一丝的记忆,更别说熟悉的感觉。
“梁屿琛,”她对着身侧的男人说道,“你不是说,我之前是和你一起住在你外公的房子里吗,我想去看看。”
梁屿琛面色一僵,犹豫地开口:“还是不了吧,那边有点乱。”
这边居住时间不长,关于瑶瑶的痕迹,可以轻易抹除。
可那里,处处都是厚重的回忆。
他怕,一个不经意的瞬间,便会刺激到她。
“为什么,”程晚不解,“我想去看看,看能不能记起什么。”
“迟一些吧,”梁屿琛侧过头去,“最近潼宁不是很太平。”
“等事情平息以后,我再带你去。”
“哦,好吧。”程晚不情不愿地点头。
却在转身的时候,不小心绊到一张小凳子,踉跄着往前摔。
梁屿琛眼疾手快地抱住她。
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有力且霸道地席卷她的所有感官。
程晚不自觉地脸颊红透。
可她也只能立马挣脱,在那句警告再次降临前。
在剧烈的头痛与窒息感再次涌现前。
她只能推开他。
梁屿琛怔愣,四肢都发竣,身体彻骨地冷。
可他,只能压下一切的心酸与苦涩,轻声地问:
“程晚,明天是你二十四岁生日,我们一起过,好不好?”
小心翼翼的恳求,每一个字都透露他的不安。
不要拒绝,程晚,求你了。
“嗯。”
终于,得到她的应允,他像是被放生。
“想要什么礼物。”他长舒了一口气,心跳得砰砰响。
“没有什么想要的,”程晚摇头,“只想快点恢复记忆。”
梁屿琛转过头去,不让她看见自己的失落与颓唐。
只轻柔地开口道:“会的,不要心急。”
程晚却在捡起散落一地的资料时,莫名地指着某处,嘟囔了一句。
“好奇怪。”
梁屿琛回过神来:“什么?”
“这个超市的名字,有点奇怪。”
梁屿琛定睛望去,发现她所说的,是应隆的金刚超市。
“怎么了吗?”
程晚咬了咬唇:“就觉得怪怪的,在我们老家,超市的名字不会这样取,只会用一些柔和的、亲切的词语。比如友谊超市,街坊超市之类的。”
“叫金刚,是不是太冷冰冰了。而且,金刚塔什么的,不是用作镇压鬼魂的嘛,怎么会用在超市的名字上。”
一瞬间,程晚的话如同晴天霹雳。
梁屿琛的脑海里,瞬间涌现出无数个疑惑与无数个答案。
他想过许多次。
燕自章心狠手辣,从不留无用之人。
杨英悟是潼宁的一把手,为他盯紧此处的一切风吹草动。
汤坚白更是他多年的得力助手。
应隆亦是当年的知情之人,可于燕自章而言,他毫无用处,照理来说,早就该被灭口。
可燕自章,却一直留他到此刻。
为什么呢。
所有的事情,兜兜转转,绕回到最初的起点。
拆迁。
汤坚白与杨英悟极力推崇;应隆看淡生死,只想解脱;褚越启为了保住废旧戏苑,留存与妻子的美好回忆而全力反对;崔芸不明所以,只跟随大流。
汤坚白和杨英悟,不会无缘无故推动此事。
梁屿琛心急如焚地翻阅相关资料,终于在拆迁流程里,找到一项极其隐蔽的异常。
金刚超市,需要使用炸药爆破。
或许有些高楼或特殊建筑,确实要用上此手段,才能拆除彻底。
可,那只是一座普通的超市。
为什么呢。
难道那里,有什么被藏起来了。
而他们便是要通过此举,将其彻底毁灭。
金刚超市,金刚神魂,镇压的,又是什么。
当年那二十八个孩童,被剜去心脏,他们的尸骸,又在何处。
詹佑津的尸体,是否也在其中。
梁屿琛呼吸愈发急促,在程晚莫名其妙的眼神里,他有些颤抖地拨通向叶吉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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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警方动作很快,不过短短一日,便将附近群众疏散,清空街道,安置炸药。
梁屿琛再一次,走进金刚超市。
走进那一间,小小的茶室。
周围是熟悉的,由应隆临摹的各式各样的字画,层层迭迭,纷乱复杂。
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
此时,数百上千张字画,被几名警察全部掀开,底下,竟是巨幅的钟馗漆画。
钟馗画像,一般只张贴于门口,以驱邪魅,益静妖氛。
而眼前硕大的、被遮掩的钟馗,豹头环眼,铁面虬鬓,令人顷刻间便生出畏惧与胆寒。
他在此,守着什么,又镇压着何物。
“梁先生,经过扫描,确实检测到,墙壁后藏有一保险库级别的储藏箱,体积庞大,在没有掌握解密方法的情况下,恐怕确实需要炸药,才能将其炸开。”
“您和程小姐,可能需要再后退一些。”
“好。”梁屿琛搂着程晚的肩膀,退到安全区域外。
程晚此刻,却莫名觉得头发烫,眼发黑,全身发冷,身子软得像根麻绳,抖动得如同风中的草叶。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好像就是,从听到“爆炸”两个字以来,自己便感到一阵眩晕。
如一只负荷过重的船,在水面上虚无地打转。
她好像看到一个倒计时。
冰冷的数字,在一点一点减少。
可定睛,却只是她的幻觉。
或是,记忆?
程晚试图回忆地更细致一些,可头脑却像是被山压着,沉重得没有任何机会反抗。
直到那一刻。
轰鸣的爆破声,如同滚滚天雷劈落而下。
火光冲天,卷起硝烟弥漫。
程晚被死死钉在原地。
漫天的火,如星散落。
如同那一刻的炽焰,与绝望。
她终于听清楚了。
后面那一句,一直没有听清的警告。
夹杂着那样深沉而绝望的痛苦。
“不要靠近他。”
“你会害死他的。”
程晚无力地阖起双眼。
梁屿琛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只跟随警察上前。
厚重的钢铁之后,是二十八副漆黑的灵柩。
触目惊心,令人不寒而栗。
警察迅速排查后,向叶吉低声对梁屿琛说:“都是孩童的尸骨,没有成年人。”
没有詹佑津。
詹佑津,不在这里。
向叶吉叹气:“谁又能想到,在这家人来人往的超市背后,竟埋藏着二十八个无辜惨死的孩童。”
跨越四十年之久,他们才终于得以,重见天日。
向叶吉斟酌片刻,又开口说道:“梁先生,其实,您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性。”
“当年,他们根本没有杀死詹佑津。”
梁屿琛呼吸一顿。
他当然想过。
杨英悟编造的可笑谎话,燕自章一瞬而逝的迟疑与闪躲,汤坚白至始至终的沉默不语。
他们想借拆迁,毁掉埋藏于此的秘密。
可就连这最隐秘、最黑暗之处,也无法寻觅到詹佑津的踪迹。
“可他,如果当年没有死在他们手上,为什么不回来......”
他,到底去了哪里。
四十年来,消声匿迹。
让妹妹与父亲,一点一点熬干心血,痴痴等候,痛不欲生。
向叶吉亦是同样的疑惑,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他是不是去了什么,没有办法回来的地方啊。”
梁屿琛闻言,眉头猛地皱起,心里却有一丝波涛涌起。
向叶吉还有许多后续需要跟进,梁屿琛不再打扰她。
回头去找程晚,却发现,她已不在原地。
梁屿琛心下一惊,连忙拨打她的号码。
幸好,她几乎是在一瞬间便接起。
“程晚,你在哪里?”梁屿琛急忙问道。
“我在医院。”电话那头的声音,却冷静异常。
梁屿琛心急如焚,并未察觉异样。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没有。”程晚平淡地答,“就是想来看看。”
“毕竟我在这里醒来,多来几趟,看看能不能记起些什么。”
“好,”梁屿琛苦涩地说道,“答应好,今天陪你过生日的。”
“但还要你去爆破现场.,对不.....”
他话音未落,程晚便打断:
“没关系,是我想要看的。”
“好,那我现在去找你,好不好?”梁屿琛忽地感觉惴惴不安,只想立刻见到她。
“嗯,能买一个小鸟形状的生日蛋糕过来么,最好是草莓味的。”
“好,”那一刻,梁屿琛心慌意乱,只匆匆记下,“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不知为何,梁屿琛坐在车上,急促不安,如坐针毡。
令他更失魂落魄,在此期间,他接到梁高砚的电话。
划开屏幕的手颤抖不已,好几次才终于接通。
“你打算在那边待到什么时候?!”
熟悉的怒吼声,从听筒处传来。
“父亲,”梁屿琛沉吟片刻,“还有最后一些事,需要处理。”
梁高砚冷哼一声:“是指程晚和那个小丫头么。”
梁屿琛身体一僵:“您......”
“梁屿琛,她们因为谁,而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难道不知道么?!”
“你怎么还有脸待在她们身边的?!”
“这次是小丫头丢了一条腿,下一次呢,是程晚的胳膊,还是她的命呢?!”
梁高砚的斥骂,如同火爆的惊雷,灼烫滚烈。
却令梁屿琛的心,一点点冰冷,沉坠。
梁高砚起伏的喘息声过后,再开口,竟是难得的平静。
“梁屿琛,你还记不记得,你四岁那年,和Jade回国住了一段时间。”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
那一段昏天暗地的日子,每一段歇斯底里的争吵,每一趟前往深圳的火车。
母亲的痛苦与泪水。
怎么可能,会不记得。
“你以为,我真的会为了詹佑津,这个早已下落不明的男人,就轻易地放开Jade么。”
梁屿琛呼吸一滞,神经隐隐作痛。
“在你们离开前的一周,Jade被绑架了,”梁高砚语气苦涩至极,“是我的仇家做的。”
“当时,我简直要疯了,恨不得毁灭世界,让所有人陪葬。”
“幸好,幸好最后,Jade平安无事。”
“可那一刻,我就明白,像我们这样的人......”
梁屿琛已有些恍惚。
“若无法将所爱之人保护好。”
“便只剩下唯一一条路。”
“是什么?”梁屿琛失神地呢喃出口。
“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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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车子驶进医院,当他看清程晚站在门口的身影,才感觉冰冷的指尖,逐渐恢复知觉。
他却依旧有些颤抖,步履蹒跚,跟在程晚身后,如同一具即将倒塌的木偶,机械地运转。
就连程晚进了哪一间病房,竟都恍然未觉。
直到生日蜡烛被点燃的那一刻。
火光摇曳,照亮了程晚苍白的脸。
还有病床上,瑶瑶泪流满面的睡颜。
他几乎要被毁灭。
“梁屿琛,坐吧。”程晚明明嘴角带笑,可眸底却茫然、冰冷。
如同冬日里凝固的阳光。
刺眼,却毫无温度,冰冷彻骨。
“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可以许愿么。”
然而,没有等到他的回答,程晚便自顾自地往下说。
“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瑶瑶可以早日康复,可以坚强地面对,她的苦痛与迷茫。”
“第二个愿望,我祝福你,平安喜乐,万事胜意。不要再被人用软肋要挟,也不要再遭遇任何危险。”
“第三个愿望。”程晚在此停顿数秒。
在他熄灭的心跳里。
在他荒芜的世界里。
她说:“梁屿琛,你离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