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走了,飞机失事。
在我33岁,刚当上办公室主任,我的男人们也刚学会和平相处时。
我原以为像她这样的人应该长命百岁,毕竟没心没肺的人都活得久些,没想到走得如此突然。
遗体是父亲领回来的,丧事是父亲办的,墓地也是他挑的。
实际上,他并没有这个资格,毕竟他们两人在我3岁的时候就离婚了。
母亲的遗照也是父亲亲自挑的,青春靓丽,笑靥如花,与其他人的那种严肃、老态龙钟的都不一样,是从他们的结婚照上拓印下来的。
他到死都在怀念曾经两人的美好吧。
父亲还提前给自己买了一块墓地,就在母亲的旁边。
可母亲想父亲陪她吗?还是希望刘叔、陈叔、李叔陪她呢?
那些叔叔们都想知道母亲葬在哪里,可我那温柔到有些怯懦的父亲没有说。
他们把我的电话打爆了,把父亲单位的门槛踏破了,甚至威胁警告都用上了,还让父亲脸上挂了彩,也没有从父亲嘴里套出半句。
父亲这个守了一辈子规矩的,马上要退休的高中语文老师,竟然有这么硬气的一天。
这也是他的私心吧,生前没能与她厮守,那死后就与她同眠。
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不能再有旁人了。
我不知道母亲愿不愿意,但我也是父亲的女儿,自私地希望他能了却心愿。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母亲是爱父亲的,虽然她在我3岁时离开了我,虽然她的男朋友不断。
她也亲口大方地承认这件事情。
“眉眉,我当然爱你爸爸呀,我这辈子就和你爸一个人结过婚,也就生了你这么一个孩子!”
“呵呵,你确定你不是太爱玩,不想身材走样,才只生我这一个吗?”
她倒是不避讳:“哈哈哈,我女儿怎么那么聪明~~但这也不妨碍我爱他。”
“既然你爱他,为什么还要离婚呢?”
她挠挠头,向12岁的我耐心解释:“我们不合适。你爸是个好人,而我不是。”
我的母亲不是好人,是荡妇,是抛弃女儿跟野男人跑了的人。
小镇上的人都这么说,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也这么说。
幸好我和我爸长得非常像,不用验的像,并且我爸没有兄弟、爷爷也早逝,不然我还会被怀疑是野种。
可我爸不允许我说妈妈的坏话,家里依然摆着她的照片,他也没有再婚。
我爸严肃地扯着满身是伤的我,罚我站墙根。
“为什么和别人打架?”
“他们说我没妈!说我妈跟野男人跑了!”
斯文儒雅的爸沉默了一下,蹲下来与我平视。 “你有妈,没妈哪里来的你。”
我气得大吼:“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们离婚了!她不要我了!”
“胡说八道!你的玩具,你的衣服,你的课外书,哪个不是她给你买的!”
“那她为什么不回家,一年就回来那么几天?”
“因为她除了是你的妈妈,她也是她自己!!”
她也是她自己。这是爸爸说的。
在那个小镇,在我爸身边,在我身边就不能做自己了吗?
我不懂。
12岁那年,我来例假了。
在被单上染出了一朵漂亮的海棠花,我却以为自己要死了,边哭边写遗书。
等我爸下班回家,看了遗书,尴尬地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难得主动打电话给母亲,“眉眉大了,有些事情妈妈教更好。”
很快我就从小镇到市读书,与我母亲一起生活。
直到那时,真切地具体地与她接触后,我才真正地了解她,原谅她,理解她。
——她是一阵自由的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包括我的父亲。
母亲有工作,也很能挣钱,但她没有存下一分钱。
吃光用光花光,最多给自己留一个月的花销。
她走时,连给自己买棺材的钱都没留,更别说什么遗产了。
我也劝过她,她会狡辩:“哎呀,眉眉呀,攒钱干嘛?万一我明天就死呢,攒的钱不就便宜别人了?”
还真被她说中了,开开心心地去新马泰旅游,人却没能回来,很突然。
死之前,她估计在庆幸,幸亏钱都花光了。
她住在刘叔的房里,背着李叔送的包,开着陈叔的车,而我的学费、衣服、电子产品也有各位叔叔献殷勤。
但我一个都不敢要,因为我爸知道了肯定很生气,气得骂我不是他女儿,辛辛苦苦拉扯我长大,却不向着他。
我也试图让妈妈也离那些叔叔远一些,不要他们的礼物。
“妈,昨天你还在吐槽刘叔的那句‘我养你’啊,说男人的养就是添双筷子饿不死,他今天发誓要养你,明天就嫌你靠他养了,所以女人必须有工作。怎么你今天就辞职了?”
我妈坐在沙发里给脚指头涂指甲油,洋红色的,很衬她白皙的皮肤。
她头也不抬:“多让几个男人养不就得了。不能把所有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这叫分摊风险。每个男人出点力,生活就能蒸蒸日上,这叫众人拾柴火焰高。”
这……说得好有道理……
她是因为爸爸一个人挣得钱不够她花,所以才离婚的吗?
刘叔一个人给的零花钱就够多了呀,她为什么要那么多男朋友。 她也不总交有钱的男朋友,张叔是个艺术家,他比我爸还穷。
我不懂。
我的父亲他是个人民教师,教高中语文的,表面上是个斯文温和的,骨子里有些孤傲。
别的老师暑假都补课赚外快,他会躲在屋子里都写一些酸诗,然后投稿,偶尔会发表,大部分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