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皇姐之死(2 / 2)

    男子未语,即便看不清他的面容,但隐约感到,他泛起了淡淡笑意。

    小满双手拥过他递来的花,指尖轻轻触即他的手背,胸膛之中不知为何悸动了一瞬。

    深知不能再耽搁于此,她微微鞠礼,抱着凌乱花枝与他擦身而逃。

    大殿之上,阎崇雪帝危坐主席。

    一袭黑底金绣华服,头戴环着流苏的金簪,端重沉稳。

    时间并未在她脸上留下过多痕迹,精致的面容仅仅在眼尾方寸间寻得一丝岁月感。

    明明是如此美丽的女人。

    可她就如一尊冰雕,萦绕着寒光阵阵,无人可近。

    阎崇寰在母亲身侧端坐得笔直。

    礼待大殿之下宾客的祝贺,每一次举手投足都计算得过分精密,寻不到半点差池。

    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话语,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

    所有疲惫都必须咽下肚,绝不能表露在脸上,一分一毫都绝对不可以。

    压抑着喉咙逐渐泛滥的嘶哑,时刻保持唇角的弧度。

    这就是为何她从来不欣喜于诞辰之日的原因。

    桃色纱裙的少女一步越过了大殿门槛。

    阎崇寰在看到那个身影的瞬间,本暗淡无神的瞳仁泛起了光彩。

    在场之人都将目光投于满怀花枝的少女身上。

    并非少女明艳,而是她满身泥泞挽发微散过于狼狈。

    “这是我养的寐莲,赠于皇姐诞辰之喜!等到烟火升空时,寐莲会与之一同绽放!”

    小满将寐莲举在胸前,期待着皇姐能欢喜接过。

    阎崇寰也并未迟疑,提裙起身将要走下高台。

    “寰儿。”

    阎崇雪帝凤眼微启,目光落在阎崇寰身上,淡淡道:

    “坐下。”

    阎崇寰心底失落,却也不能违抗母亲的命令,重新坐了回去。

    “多谢皇妹,我很喜欢。”

    一整日笑了无数次,说了无数次的喜欢,仅这一次出自真心。

    “不知礼数,不成体统。”

    终于,阎崇雪帝看向了大殿之下自己的小女儿。原本冰寒的眸光带了分凶冷。

    “看看你现在的模样,真是丢足了我阎崇的脸面。”

    这时,小满才发现自己的满身狼藉。

    许是方才蹲在地上拾花,弄脏了被池塘沁湿的裙摆。小满慌张的想整理衣裙,却意识到不管如何都是徒劳。

    四周宾客满堂,对这位阎崇的小公主议论纷纷。

    “母皇息怒!小满知错了。”

    小满重重的的跪落在地,额头扣在交迭的双手上再不敢抬起。

    “二十鞭,内务司领罚吧。”

    “母皇!”

    不等阎崇雪帝言落,阎崇寰惊声唤道。

    意识到自己失态的模样,阎崇寰重新整理好自己,跪身在阎崇雪帝前:

    “今日是寰儿的诞辰,母皇莫要气恼。皇妹不过是无心之失,在场贵客皆心胸宽厚定不会将此放在心上。”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在场之人都能听清。

    所言之意让交头接耳者纷纷噤声,若再多言了这位小公主,倒是应得自己小肚鸡肠了。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身为公主,言行失态于众。无关乎在场各位说些什么。她本就该罚。”

    她吐字不紧不慢,威慑的声音高扬,不似恼怒,倒是像故意说给何人听。

    阎崇寰心中诧异,为何母皇此时紧紧相逼对小满发难。

    且不说平日母皇从来冷待小满,根本不关心她的一切,若是平常犯了错也全不入目,皆是内务司大人们督正教导。今日在满堂人前,母皇的态度倒显得过于反常。

    “陛下。”

    旁席,一位老者起身上前,向阎崇帝鞠身一礼。

    他的衣着异与阎崇装束,虽一身墨绿褂袍素暗无光,但仔细一看是最为稀有的锻料,做工也是出自一等一的名家之手。

    他走到伏身在地的小满身前,弯腰拾起一支寐莲花。花朵含苞未放,幽香却早已蔓延了整个宫殿。

    “寐莲最是难养,需每日日落后,隔一时辰翻开花苞在花心滴上一滴露水,如此反复,直至日升。”

    一边说着,他将地上的寐莲一支一支拾起,向阎崇寰走去。

    “寐莲寐莲,永远都在沉睡的莲花。如何才能让它开放?其实也很简单。”

    这时,殿外烟火的轰鸣声响起——

    殿门大开,连绵不绝的星彩当空,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门外的绚丽光景。

    “快看皇女手上的花!”一人高呼。

    众人纷纷回头。

    阎崇寰接过了老者递来的寐莲,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手中的莲花在烟火响起的那一刻,顷然绽放。

    一朵接着一朵,似灌入生灵一般片片花瓣拼命伸展。花心显露之时,点点晶莹斑光漫漫而升,胜过殿外烟火斑斓。

    老者转向阎崇雪帝,和蔼笑道:

    “寐莲闻声而绽。托公主殿下的福,我等才能见到寐莲花开的盛景。”

    阎崇寰抱着花簇跃下高台,她扶起了瑟瑟发抖的小满,见小满脸上挂着行行泪珠,她也鼻子发酸。

    “母皇,皇妹用心至深寰儿甚是感动!皇妹是为了寰儿的诞辰才下池采莲,弄脏了衣裙,若母皇要罚,寰儿替皇妹领过!”

    “罢了。”

    阎崇雪帝端雅起身:“去内务司刑台跪一夜罢。”

    她面向老者,勾起了耐人寻味的轻笑:

    “朝秦使者大人,我阎崇的家事,还真是劳您费心了。”

    “是在下逾矩。”

    老者深鞠一礼。

    阎崇雪帝走过众人,宫人为其掀起拖在身后的衣尾,跨过大殿门槛。她抬首,冰冷的瞳中映满了璀璨烟火,随着绚烂绽放即逝,仿若陷入了她深不见底的深瞳之中,被混沌吞噬。

    晚。

    内务司刑台。

    夜风沁凉,跪在台中央的小满缩了缩身子。

    一件衣衫落在了小满的肩膀上,不用猜她都知道是何人。

    “皇姐!”

    她转头仰望着来的人,咧着嘴痴痴笑着。

    “皇姐?”

    只见阎崇寰掀起前袍并排跪在她身边,与她紧紧相贴。

    她努力挤出一丝疲惫的笑容:“我陪你。”

    “不行!”小满拉扯着她,似想把她拉起来。“你累了一整日,还主持了宴席,你快回去休息!”

    阎崇寰无力与她争闹,双手一张环住了她,将头安放在她的肩膀上,呼吸逐渐平稳了起来。只平静了小一会儿,枕着的小小肩膀轻轻颤动,阎崇寰抬眼便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前水灵的大眼睛里流淌下来。

    “都是我不好……我搞砸了皇姐的诞辰,我……我惹母皇生气,我,我……我还让皇姐受累。”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似是将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都倾泻了出来。

    阎崇寰轻拍着哄慰哭成了泪人的小满:“所有人送的贺礼,都没有你的寐莲好。这是我最难忘最开心的诞辰。”

    她熟练的擦拭着小满的泪花:“你知道吗,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是在轻松的。即便是陪你在这跪一晚上,都比循规蹈矩就寝要舒坦。”

    “真的吗。”小满吸了吸鼻子,终于止住哭泣:“那皇姐不要跪着,在旁坐着吧。”

    “不要。”

    “皇姐!……”

    未等小满拒绝,阎崇寰启声说道:

    “神威将军就要出征忌域之地了。出征前,我们要随母皇去凤陵司为军祈福,到时也要跪一夜,这不刚好可以提前适应适应。”

    想到凤陵司,小满浑身一颤。

    届时,要爬百阶石梯,登至最顶端的凤陵阁,在那悬满了先祖神明的牌位前跪上整整一夜。

    这是小满的噩梦。

    遥想上次一祈福,那层层石阶一眼望不到头,小满一度怀疑自己会累死在登梯的道路上。还好皇姐生拉硬拽活活将她拖了上去,才免于母皇严惩。等到了凤陵阁,不吃不喝的跪在地上动也不许动,要不是全程将整个身体的重力靠在皇姐的身上,小满一定看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见小满面露难色沉脸凝思,阎崇寰咯咯笑出声来。

    小满表情严肃道:“皇姐,小满没有别的所求,只求你以后当了阎崇帝,可不能让我再去那凤陵司祈福了!”

    “一定一定”阎崇寰笑弯了腰:“到时我把规矩一改,你我都不用去了!”

    ……

    …

    有幸,得此相护相依。

    无以为报。

    余生惦念。往生,换我执伞,任其狂风骤雨,不沾你衣袂湿寒。

    祭寰帝悼铭

    阎崇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