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暝夜(1 / 2)

影子 麦阿秋 2605 字 6个月前

她一直很好奇那个抽屉,在书桌最不起眼的一处位置,那份推迟很久才拿到的鉴定报告之前就被他放在里面,每次回宁湾时,她都会走过去有意无意地瞄一眼。

    在整个房子里,只有它是上锁的。

    但她从没有主动问过他,里面到底放了什么。

    好像,潜意识里就知道……

    一定和她有关。

    握紧钥匙,温声一步一步踱到桌前,又慢慢绕回座椅旁,冬日里煦暖的日光斜斜照进落地窗,又透过薄薄的窗帘,为原本凝寂的房间悄然铺上一层朦胧的闷抑,整个房间太空,太静,以至于她的呼吸也跟着发紧,盯着桌子最下面的方形抽屉,钥匙的银锐尖头无意识戳进手心。

    开。

    不开。

    开……

    不开……

    深吸一口气,蹲下,钥匙开始绕着一个方向转动,一圈,又一圈……

    直到啪嗒一声。

    她又喘了声气,其实这个时候还可以再锁上,还可以再把钥匙悄无声息地放回原地,还可以若无其事地再给他拨通电话,然后撒娇作怪地问他卷子找不到了,这下可以不用学习了吧。

    ——一切都还来得及。

    脑子里冷不防闪过的念头。

    但手却由不得自己一样,拉开了它。

    垂眼先看到的是压在档案袋上面的黑色相机,很旧的款式,也很眼熟,开机时经典的滴答声瞬间带她回到了小时候,姚女士因为工作的原因,手边经常备着一台相机,只不过拍摄的内容从最初的工作相关,逐渐变成了对两个孩子的日常记录。

    她窝进沙发在看格林童话书,他坐到地毯上在摆弄游戏机。

    她扶着栏杆心怯无措地挪移在雪场边,他摘下雪帽快意淋漓地滑游在冰面上。

    她皱起小眉头嘴边杵着铅笔在算数学题,他早就写完作业神情寡趣地翻着课外书。

    她背着古筝笑眼慧黠地朝妈妈摇手拜拜,他勾起小提琴一脸不耐地催她快点上车。

    她手举果汁弯眼朝镜头大声喊新年快乐,他嘴咬可乐吸管似笑非笑地偏到镜头外。

    ……

    她穿着蓝色碎花布裙下楼的背影,她背着书包提步上车的背影,她靠向阳台围栏打电话的背影,她在舞房对镜练舞的背影,她在厨房偷喝红酒的背影,她在烛光前生日许愿的背影,她在操场上体育课的背影、她骑单车左右张望的背影……

    镜头里渐渐只出现了她。

    最后一张,也是昨天清晨前拍的。

    她背着厚重的登山包踩在雪坡上,手里的登山杖被她握得很紧,在霜白峭凛中她爬的很慢,也很认真。

    仰视角度,她被拍的像他的一片天,柔韧并存,温毅而生。

    他还在她的背影后、镜头前,竖起了大拇指。

    ——宝宝真的很棒。

    她突然就想到,他的十四岁生日,姚女士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指了指那个早就过时的相机。

    不需要送给他。

    他花原价买回了它。

    从此,它就这样静静躺在窄隙里,漫漫记录着他藏无可藏的孑然动情。

    悄声而又轰然。

    胸口猛地划过尖刺,又在鼻尖处泞成细涩酸痛,眼前早就湿濛一片,水渍点点滴到了屏幕上,她又用手心很轻很快地抹净。

    路泊汀……

    你……

    你喜欢我……

    喜欢了多久呢?

    凝了眼照片,又吸了吸鼻子,举起相机对准映入暖融的窗户,她也在镜头前竖起了拇指,指尖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咔嚓,定格。

    它被拿出来见了光。

    胡乱擦了把眼泪,将相机放在桌子上,视线又移到压在最下面的那个鼓起的牛皮纸档案袋,黑色的绕线紧紧圈匝在纸扣上,封面没有任何的文字标注。

    温声咬唇看了它一瞬,伸手取出,绕线缠得实在太紧,她用手指抠了好一会才拨出线头,大脑刻意放空几秒,拆开了它。

    在一迭文件里,目光最先触到的是第一页的红字件头——刑事处罚人员档案。

    下面紧跟着温志强叁个字。

    温……

    心头突突一跳,眉梢带动太阳穴也无意识颤了一下,她快指抽出那张纸,跳入眼里的是右上角的黑白人像照片。

    盯着他的照片,脑海中自动搭接那些瞬刻的画面,大排档、工地马甲、醉气醺醺的男人,方圆脸五官很普通,但他朝她走来时,她注意到他的眼睛是偏绿的琥珀色。

    生活里很少见到的瞳孔颜色。

    和她一样。

    呼吸猝尔快了起来。

    手有些抖,越来越抖,但她还是强迫自己去捋直那张纸,眼睛没有任何聚光地快速扫过,又像突然不识字一样,从头到尾,一字接一字、一行又一行地开始拆字眼。

    强奸罪?强奸了谁?

    故意杀人罪……

    又……杀死了谁?

    温志强……温声……温志强……

    温声……

    眼梢扫视的动作倏尔变得迟钝起来,但脑子又在疾速打转。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骗我呢?

    ——这不重要啊宝宝。

    看着,想着……

    她的背莫名就塌了下去。

    视线又落到被红笔圈出的拐卖儿童罪那几个字上,她不想乱猜的,但呼吸越来越沉,陷进胸口,她连吐气都觉得困难,眼泪紧接着又冒了出来,汩汩失控地掉在那些纸上。

    这次她没有力气去擦净。

    那些从窗户投进来聚在她身上的暖光,随着她的久站,慢慢偏移,她被钉在半明半暗的光雾里,就像那些原本在梦里明晰轻翩的映像,伴着梦醒时分,变沉变暗变淡。

    直到化为臆影。

    她的梦真的醒了。

    她想抓都抓不住。

    僵着手又飞快向后翻,哗啦哗啦,幅动很大,丝毫不顾那些文件会不会被扯破,甚至还有两张迭在其中的信纸被甩了出去。

    上河福利院领养档案的造假资料。

    李樊和温志强亲缘关系的调查信息。

    黎雨在旧金山的入学办理手续。

    黎雨。

    “黎雨……”

    酱酱。

    她盯着那个名字,恍惚中已经有十年没有听过了。

    本以为不再有任何交集的人,忽然又无故出现。

    无故?

    福利院几乎所有的小孩都知道,那个总爱穿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被美国有钱的父母领走了。

    ——“她是最幸运的孤儿。”

    两条腿像被拖进无形的沼泽,上身撑不起一丝力气地倒在桌边,她不是傻子,从他突然要去美国,从福利院碰到何让生和庵加河,从李樊的直认不讳。

    甚至,那天在大排档,何让生动完手后瞥向她若有所思的眼神。

    所有的所有,全都指向——

    强奸犯温志强是她的生父,杀人犯温志强是她温声的父亲,那个在饭馆门口随意性骚扰女生的男人,就是她生物学上带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亲。

    而黎雨,就是他的亲妹妹、路家真正的女儿。

    他们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