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的那边,是22点之后灯火通明似是未来景观的上海;街的这边,是阴冷漆黑被隐在角落的弄堂小巷,也是上海。
这是无数个正在竭力发展现代化的城市缩影——多面、割裂,却又泾渭分明。
从前生活得宽敞明亮,喜好一睁眼就可以让阳光趴在背上的大窗,爱搜集复古老车,天气好了,就随意在车库里选上一辆喜欢的,载上摇晃澎湃的音乐节奏和一束刚从漫山遍野空运过来的鲜花,悠哉悠哉地开着车,便年轻地觉得整个世界都属于自己,就连刚回上海那阵,也是市中心三百平米的工作室说租就租,那时分明还从未注意过这条分界线的存在。
而现在,住到灯光昏暗、窗户漏风、转钥匙时还得将门拉紧才能转动的狭窄出租屋,才迟钝地意识到:
原来这条界限从来都清晰。
雕塑是个烧钱的玩意儿。家里没资本很难走这条路,她走纯艺这条路已经走了十年。却没想到家里基业说倒就倒,还负债累累,很难靠自己再走上这条路。
更何况,从快开业的工作室撤资之后,她和以前那些合伙的老同学老朋友都闹了矛盾,日子不好过,还得担忧着在国外背负债务的乔丽潘。
最开始投资失败的事,乔丽潘还瞒着她,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一笔钱当她的退路,让她安心回国弄工作室。
付汀梨得到消息时已经回国一段时间,她没可能让乔丽潘背负着债务,供自己在上海烧钱追梦。
于是果断从工作室撤资,将登记在她名下的那些复古车和国内买的那处房产也都一并处理,给乔丽潘汇过去。
哪怕乔丽潘在电话里骂她,
“我疯了我用你这点小钱给我填?你工作室都快开业了这时候撤资那帮合伙人怎么看你?你学了十几年艺术不搞这个工作室在国内怎么活?你把房子卖了你住哪住大街啊?吃饭靠摆摊卖小泥人还是去饭馆捏香菜丸子啊?”
她毫不客气地怼回去,“我才是疯了就这么被你骗回来,真让你在外面顶一头债,我还回国开工作室住大平层开着车到处玩,真开业了还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车和房都是身外之物。
她以为她二十四岁,正年轻的年纪,有手有脚有梦,便什么也不畏惧。
可二十多年的富足生活,什么都不缺,什么苦头也没吃过。没人教过她如何应对隔音效果差能听到隔壁打呼噜和楼下小孩乱叫,没有电梯需要爬六层楼才到,出热水慢水压也小的老破小出租屋……
上海漫长无际又冰冷刺骨的冬天,以及投出去却了无音讯的几百份简历。
兴许是因为忙着周转调停,电话里乔丽潘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没和她聊几句就匆匆挂了。
付汀梨异常怕冷。
没有空调的冬天很难熬,是怎么睡也睡不暖的手脚,以及曲膝蜷缩着才能勉强维持体温的身体。
还有一场又一场疲乏而鲜活的梦。
梦里是复古老车车载收音机里飘摇轻快的音乐,是她轻轻随着鼓点节奏敲打着车窗的手指,是加利福尼亚三十六摄氏度的日落……
是恍惚间,熟悉而飘淡的烟雾,以及缭绕烟雾缓慢散开后,枕在她腰腹处的女人,黑色长直的发散在她皮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