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道:“那么为什么你今天来找我做心理咨询?”
“因为工作上的事,管赫今天…”
陈昭荣看着陆游,突然间明白陆游为什么会强调身份这件事。
因为心里医生陆游并不知道她的过去,如果她想解决心理问题,就需要从一开始讲起。
她必须得必须去思考这些问题的起点。
陈昭荣道:“我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不生气。”
不管是父母的打压,官海的逼迫,管赫的强势,陆游的冒犯,这些问题都指向了一件事:陈昭荣,为什么不生气?
为什么她要选择忍耐承受? 陆游道:“不着急,慢慢来。你可以告诉我你能想到的最初的那件让你感到生气委屈,你却没有说出来的事吗?我知道回忆会很痛苦,但是只有直面痛苦,才能找到解决的办法。”
回忆的确很痛苦,可是倾诉也是一种解压。
那最初的一件事是一件很小的事,只不过这么多年,陈昭荣都没能从自己的血肉里拔出来。
“我妈生我的时候落下了病根,她的身体有几年不能工作,那时候家里只有我爸在打工,为了省钱和养病,我妈带我回了我外祖母家。我外祖母有一个孙子,是我二哥,他叫孙兵。我和孙兵相差四岁,从小一块长大。我外祖母嘴上说她不会重男轻女,但…”
陈昭荣深吸一口气,捏紧拳:“我六岁的时候,有一天家里午饭炒了青菜炒肉,那道菜我不是很喜欢吃,只挑着肉夹,我外祖母看到后用筷子打我。她说我这么爱挑菜就别吃饭,然后将我要夹的肉夹给了孙兵,并对她的孙子说:孙子,这是肉,你快吃。”
“你妈妈,或是当时饭桌上的其他人,有表示什么吗?”陆游问。
陈昭荣已经脸色苍白:“没有。”
小孩子是会察言观色的,从那一天开始,从那一场成年人的沉默之后,她就知道了真相:这里没有人在乎她。
她从生下来的那一刻,就因为性别被抛弃了。
陆游道:“你刚才强调了很多遍你二哥是你外祖母孙子这件事,你是否认为,你所受到的偏见,根源是性别?”
“是。”
“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一直在印证你的这个想法吗?”
“对。”
“继续,”陆游示意,“后来又发生了什么?”
那些她刻意忘记的事其实连藏都没有怎么藏,它们背着手站在她身后高傲地看着她、挑衅她。
是她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地以为“过去了”“没什么”“都是小事”“我都忘了”…
其实,每一件事都让她刻骨铭心。
“在外祖母家里的那些年,他们要求我食不言寝不语,可是孙兵不管在吃饭的时候做什么都可以。我有很多菜不喜欢吃,我要是不吃饭,他们就让我饿着,可是孙兵要是不吃饭,他们就会哄着、求着,哪怕孙兵因为饭菜不可口摔门出去都没事,他们会追上去求他回来吃饭,而我…我只有听话才不会被打骂。”
有些事以为是忘了,其实只是长到了潜意识里,在潜意识中生根发芽,即便最后发现它,根除它,也会留下消不掉的痕迹。
“孙兵会偷钱,他偷钱后会栽赃到我头上。我外祖母其实知道他偷钱,他偷几十、几百都没事,我呢…我没有偷那笔钱!”
原本一直低头看着陆游的陈昭荣突然抬头直视陆游,她眼神坚定却充满了渴求:“我没有偷!那天我和孙兵去小棚里取菜,我看到了架子上放着外祖母卖破烂赚得几块钱,我没有拿!是孙兵拿了,他走在我后面,他知道我看不见他。”
陆游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他们所有人都说是我拿的,外祖母一遍一遍叫我小偷,说我是贼,说我败坏门风,他们所有人都在指着我骂!”
“没有一个人相信你吗?”
“没有。”
有些时候陈昭荣都恨自己记忆力太好了,她怎么就全记得:“我想和孙兵一起玩,他嫌弃我,不让我接近他。那天下午他趁外祖母不在家,带朋友回外祖母家玩。我也想和他们一起玩,我去找孙兵,孙兵不愿意,推了我一把…我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记得自己是从仙人掌上醒来的,他们几个只是坐在沙发上,等我醒了,其中一个才说:‘她醒了,应该是没事,我们就先回去了。’他们前脚离开,后脚外祖母回来,外祖母看见被我压倒的仙人掌,问发生了什么,孙兵没说,外祖母也就没再问。”
就连陈昭荣自己,也是今天才把这件事翻出来。
后来她就学会了忍,学会了放逐自己的情绪,学会了“那没什么,不算什么大事”。
她在试着保护自己。
陆游道:“跟我说说最近发生的这件事,让你来找我的这件事。” 陈昭荣讲了她和管赫之间的矛盾,也讲了她当时的心路历程,其实现在的状况已经算好了,最起码她拒绝了管赫。
即便当时第一反应是还可以忍。
陆游道:“或许你是认为你现在所经历的这些委屈和你小时候的经历比起来微不足道,那时候你没有选择,你只能承受别人的恶意,而现在你有了选择,别人的恶意对你的威胁性就没有那么强了。”
陈昭荣不太理解:“那我不应该对这种事更敏感吗?”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会从此以后对自己的权益格外敏感,而有些人只要还有缓和的余地,就会放松警惕。”
很明显,陈昭荣是第二种。
“那我是不是得改?”
“你觉得自己错了吗?”
“我没错吗?”
“这种事没有固定的答案,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你有生气的权力也有不生气的权力,因为这是相对出现的概念。”
陆游问道:“那么,你告诉我,在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你理想中,不是现实,你理想中要怎么解决。”
“我理想中…我理想中这种事根本不该发生。”
陆游打了个响指:“就按照这个来,怎么生气,多严重才生气,生多大的气都不是重点。既然你不想这种事发生,那么如何阻止类似的事出现才是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