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近全落,只留着最后一点帽顶似的残迹在水面上。送走了李端仪,长安才敢忙从后头迎上来报道:“陛下,京里尚宫局已挑到了些乳娘,待几位殿下瞧过了便可定下来。”
“嗯……多安排些车接了来,想来都是才娩过两叁月,或是近几月要临盆的娘子,车里多置些软褥,别叫着了风。到了再叫王妃与世子来瞧瞧。”
“哎。”长安才应了要下去安排,忽而又停了脚。
“怎么了?”皇帝睨了长安一眼,见他盯着清音堂门口,才顺着他视线去瞧。
是阿斯兰。
怎么,早些才说不想看见她,这会子又跑来蹲着是做什么。皇帝好没法子,只好叫长安先退了,自去接阿斯兰那轮椅:“我的小狮子,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我想见你。我来这里,他们告诉我说你走了,我就在这里等。等你回来。”皇帝抓着他轮椅握柄,只能瞧见他发顶心一颤一颤的,教残阳一照了来,闪出些金光。
宫内老人多以为他受宠是……那个缘故,连带许多朝臣也要揣测继后人选,生怕日后天家血脉要认这么个蛮子为宗父。皇帝忽觉好笑,到底哪里像了,这么个又臭又硬的石头脾气……只不过前头越要弹劾,她便忍不住越想袒护。
不然苦心经营这么二十年到底为了什么。
“我现下已回来了,你也见着了,回宫去吧?”皇帝笑,“你腿脚不便,我叫人送你回去。”
“不行……!”阿斯兰猛一回头,不料撞上轮椅背板,只好拿没被绑着那只手捂住额头,“我,我先前那是气话,我是,我是想和你待在一起的。”
“嗯……”皇帝挥手叫人都退下了,自推着轮椅往院内去,“可换药了?”
这两个轮子想是油没上好,滚在石板上咕嘟咕嘟乱响,平白吵人耳朵。
“萧医士换了。”
“同我一起用晚膳么?”
“嗯……好。”
“晚间歇在我这,明日我与长公主相看乳娘,你便与燕王在帘后等着……待事毕了……呀,我明日午后要见人,你……”皇帝没说完,轮椅已卡上了台阶,“我叫人扶你起身。”
阿斯兰猛一拉皇帝袖子,“我自己能站起来……你别走。我明日会待在别的房间,不会扰你议事。你别走。”
他如刀剑般锐利的灰眸染上一层薄霜,在斜阳下泛出蜜蜡琥珀似的光泽,看得皇帝怔了片刻,不自觉伸手将男人扶起来:“……好。”
清音堂台阶不高,拢共才五阶,取的是九五中的“五”,只是对阿斯兰烂了养养了烂的脚底来说是太多了些,以至于才迈过门槛皇帝便见着他脚底一片赤红。
“瞧你,非要站起来,如风,去叫萧医士来。”皇帝无奈,只得先扶着人往正堂明间里坐了,又唤宫人抬来脚踏软枕给他拖鞋:“在我明堂里脱鞋你也是头一个了。”她偏头瞧了一眼,果不其然脚底又是血肉模糊的一片,不由叹了一口气:“再这么来几回这双脚真要折腾坏了。”
“……我会好好养伤。”
“嗯,你这几日就养在我这吧,”皇帝看得好笑,吩咐在明间传膳,“我亲自看着你。”
晚间阿斯兰一应衣裳用度便给搬来了清音堂。
“我……你……”
“叫你住在我这还不好?”皇帝叫人收拾了预备安置,“喏,委屈你,和我睡一张榻。”
阿斯兰被困在轮椅上,后头两个内侍跟着生怕他站起来,只能看着皇帝叫人将他推进东暖阁:“不用了!我自己能上去!”
那两个内官看了看皇帝神色,得了个眼色才放了手让阿斯兰自己拿了拐杖拄上榻:“让他们出去。”
“好……你们都下去吧。”皇帝没法子,只能依着他叫内侍都退到外间去,“你自己换衣裳?”
“我自己……”他放好拐杖便去解衣裳系带,等褪衣袖时……愣住了。 一只手给陈院使捆着,怎么也不好褪衣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