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安没有说话,她现在没有办法马上开口。脑里的晕眩感越来越强,她嘴唇苍白,握紧门把手的手在颤抖。
有个声音,有人在尖叫。
她头痛欲裂,抱紧脑袋,呼吸逐渐急促。疯狂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她急切地喘气,胸口激烈起伏,不断压制那个声音。
“……”
闭嘴……
“……”
别说了……
“……!”
别再说了!
她猛地张开眼,母亲还在那端说话,絮絮叨叨的,尽是要她去看病的话。简安头抵上后背的门,抬起来,望着天花板,眼睛睁得大大的,却只能看到一片金星。她张开嘴,嘴巴张得很大,拼命呼吸,大口大口的喘气。
激烈急促的喘息声,简妈终于听出不对劲,停下说话,惊惧地问道:
“安安,你怎么了?”
简安说不出话,只是靠着门,粗声的喘息还在继续,手抖动个不停,一条腿抽搐般的弹跳。
不要再说……
不要再说了……
“安安?安安?”简妈呼喊越来越急促。
她长长吸入一口气,后背一挺,呼吸的速度开始放慢,脑中的那个声音渐渐平息下去。
总算是平静下来了。
那边,母亲还在疾呼:“安安!安安!”
她眼神空洞,没有神采,疲倦的声音响起。
“姆妈。”
听到这声音,确定女儿没有真的出事,简妈紧张的心情骤然一松。
简安合上眼,说:“我不知道……”
“你说什么?”
粗短的脖颈低垂,像是一支枯败,没有生命力的树枝。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病了。”
简妈仿佛得到肯定答案,一下子燃起希望,连忙说:“没关系的,安安,只要你肯去看病,爸妈一定会带你去,妈妈会好好照顾你,你一定会好的!”
她很想,现在就奔过去,她已经想要行动了,她想马上过去,飞快赶过去。她想去抱抱她,安慰她,就像是她小时候,疼了痛了生病了,在那边大哭地叫喊“姆妈——!”,一一听见她的哭喊,母亲会马上赶过去,抱她,哄她,让她渐渐停止哭泣。
那是她的女儿啊,是她怀胎十个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女儿。世界上有多少比母亲和孩子更亲密的关系呢?无论简安有过几个男人,她允许几个男人,和那几个男人使用怎样的体位让他们的鸡巴进入简安的身体,也不会比她和母亲更亲密了——她曾经待在母亲的子宫里,和母亲共享同一具身体,她曾经在母体中吸取来自母亲身体里的养分。简安出生以后,她看着怀里弱小的生命,那个小东西诱发她无限的怜爱,她爱上了她,在了解她以前,她就爱上了她,恨不得能将全世界给她。
她爱她,她的母亲凭借母性的本能爱她。这位母亲的爱来自于天然的生殖本能,如果要她发誓,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发誓,说她是最想看到女儿获得幸福过得快乐的人,她不惜一切代价,只要能让女儿过上幸福的人生。可她天然的母性爱里也混杂着她作为人的欲望。我们期望的,总是与我们所作的背道而驰。这位母亲期望着女儿的幸福,含辛茹苦,建立了一个可以供女儿随时回去栖息的家,她却没有想到,爱也会成为女儿痛苦的来源,那个避风港,是她想要逃离的地方。 她们都爱着对方,这毋庸置疑,可那爱无法拯救她们,谁也救不了。爱让她们靠近,她们拥抱,爱把她们束缚在一起,她们不是因为了解才靠近,那不了解的爱逐渐显现出副作用,母亲爱她,却不想接受女儿性格中与她想象不同的地方。爱没有办法拯救她们,她们都因爱受到伤害。她们争吵,互相用语言作为刀子,捅向对方,哪怕遍体鳞伤,也不会阻拦她们伤害彼此。
“可能我是病了,”说话时,她没什么力气,带着浓重的鼻音,仿佛得了重感冒,“可是姆妈,生病的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吗?”
她终于忍不住,眼泪大颗大颗流下去。
“什……你在说什……”
“姆妈,我们放过彼此吧。”
眼泪侵蚀简安整张脸,她决绝掷出这句话。
“你放过我,我也不再折磨你。”
“我们就各过各的吧。”
说完,她不等对面什么反应,直接挂了电话。
“简安——!”
“简安——!”
简妈的咆哮声响彻简家的客厅。
手机传来盲音,简妈气不过,愤怒往地上一甩。手机摔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怎么回事?
简爸一直等在旁边,等着妻子发完火,他再和女儿发一通火。没想到没等到发火的机会,妻子已经气到砸手机。
简妈握紧拳头,手还在发抖。简爸走过去,诧异地问:“怎么……这是怎么回事?安安她……”
“别管她!”简妈双手交握,克制自己,想让自己不再发抖。
“婊子养的贱货不会感恩的狗东西,贱人!下贱!下贱!她那个样子……扶不上墙的烂泥,烂货!就是一个烂货!”她骂个不停,用尽她一切能想到的词汇,好像用尽难听的词语痛骂那个女儿,方能泄她心头之痕。
她恨不得这个女儿立刻去死,赶紧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