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失败者(下)(2 / 2)

    人是多么有趣,多么复杂的生物。人爱一个人,可以爱得很深很深,爱到可以为了爱的人做尽一切事,可是,倘若要是被爱的那个人无法满足爱的人的希望,那爱顷刻间就会燃烧成仇恨,人可以爱极一个人,恨极时,也能恨极一个人,恨到恨不得叫那个人去死。

    简安是她的女儿,她对她的爱是真实的,可现在的恨也是真实的。平日里她选择遗忘女儿那些顽劣让她生气的地方,现在她恨她了,新仇旧恨的记忆一块涌上来,为她的要仇恨之火添柴加薪。她恨她,恨到宁可叫她去死,恨不得这个女儿从没出生过,恨不得出生的是别人,能够取代那个再叁忤逆她的女儿,那个替代的孩子顶好是乖巧懂事听话能叫她省心的——她迫切希望能有这样一个替代品,能够代替简安的存在。可惜没有,要是真的有,那就好了!她想,也该让简安知道,父母的宠爱、忍耐都是有限度的,是需要她努力争取的资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们的宠爱助长了她的叛逆,使得她无法无天——她简直是无法无天惯了!!

    简妈恨她,简安却是不在乎了,她现在既不在乎母亲的爱,也不在乎母亲的恨。

    要恨便恨了,从说出那番话以后,她也不再希望得到什么。

    她现在顾自己都顾不过来。

    她还握着把手,没有松开,需要借助固定的物体,身形才不会摇晃。头痛剧烈,伴随着一阵一阵根本没有停歇的晕眩,眼泪不住地流,没有停下的迹象,她哭得越用力,下面的姨妈仿佛她还不够惨似的,流得更多了。

    她想去休息一会儿,刚走了一步,一声“呕”涌出来,她一头冲进卫生间。

    “呕——!”卫生间里没有开灯,没有窗户,狭小的空间很快弥漫开令人作呕的呕吐物气息。

    “呕——!”她捧着洗脸盆呕吐。

    胃里翻江倒海,吃过的食物争先恐后,通过简安的嘴倾倒出来,洗脸盆里堆积起面目全非的呕吐物。简安吐出一堆,以为能好些,但洗脸盆里的呕吐物泛开的气息刺激她又吐了一次。

    她一直在吐,仿佛不止今天的,就连前天的,大前天的,也要借着今天这个机会吐个干净。租房里没有开空调,这两天还是高温,她却觉得冷,非常的冷。还有小腹,姨妈来时痛经也成了常客,她一边吐,一边冷,一边痛。

    她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口腔里还剩下一些酸涩的味道,她吐出来的已经剩下一滩浑浊的液体,她捧着小肚,那里还在疼,身上的冷意也没有停止,不过呕吐似乎好些了。

    简安拧开水龙头,看着清水冲刷掉呕吐物,手贴着洗脸盆擦动,把洗脸盆洗干净,才关上水龙头。

    抬起头,她看到镜中的脸。

    她长得是不大好看,但现在绝对是最糟糕最丑的一刻之一。

    刚哭过一场,她的眼皮肿着,双眼暗淡无光。面色不怎么健康,脸上满是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洗脸的清水。她天生皮肤黑,站在黑暗的卫生间里,更加深几分。她本来就胖,两颊堆起肥肉,好看不到哪里去。留的长发乱糟糟的,像是稻草做成的假发。那条好看的裙子还穿在她的身上,但怎么看,镜子里那个状态糟糕的女人都配不上那条裙子。

    真是丑死了,难怪她妈见到她都要嫌弃她。

    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乱七八糟。

    镜中的女人面无表情,唇角却渐渐弯了上去。

    “她”在笑。

    “啊呀呀~”

    她“听见”轻快的声音。

    “瞧瞧,你怎么过成这个鬼样子?”“她”欢快地说。

    也算是许多年的“老朋友”,她也不和“她”客气,“闭嘴。”

    “那女人”笑着说:“多可惜啊,明明那时候那么想答应下来,却还要拒绝人家,你说说你,多狠心啊~”

    她不带一丝温度,重复那个命令:“闭嘴。”

    “那女人”一根食指放在下巴下面,神情天真又做作,眼神像淬过毒液,“为什么不答应呢?都那么多年了,才等到那么一个机会,怎么不答应呢?你可以答应呀,答应以后然后把他……”

    嘶吼声掩去“她“接下去的话。

    “我让你闭嘴!”

    简安怒气冲冲,抬手就要打向镜子,在快要打到前硬生生止住,她想起她的经济情况,银行账户上的数字不容乐观,她最好不要再惹出什么需要花钱的事端。

    “妈的!”她不甘心骂了一句。

    刚要收回手,还是没忍住,她控制着力道,往镜子砸了一拳。

    “啊……”

    她是想发泄,结果没发泄成,一拳打在镜子上,疼的是她的手。她用手掌包住右手的边缘,疼得嗷嗷直叫。

    她一屁股坐在马桶上,刚想喘口气,一口热流涌过,她直起身。

    怎么感觉今天全世界都在和她作对呢。

    她褪下内裤至膝弯,看见卫生巾,低声骂了一句“操”。

    从上到下,卫生巾都是红色的鲜血,她头晕没好多久,一看到那大片的鲜血,差点要晕血。

    撕下沉甸甸的卫生巾,她团作一团,扔进摆在角落的垃圾桶,从墙壁上的置物架那里取了干净的卫生巾,撕开包装,贴在内裤的裆部,穿上内裤,屁股接触到一片干燥柔软,她的心情好一点了。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都是难听鄙夷的字眼,不过她已经习惯了。“她”就这德性,最喜欢嘲笑别人,  “她”好像看全世界都不顺眼,轻易就能看清楚别人身上的弱点和想法,并加以嘲笑和轻视。不过,“她”的标准向来一致,嘲讽别人,也嘲讽她,从来不会放过她,哦,嘲笑她的言辞会更激烈,更恶毒,打击她来从来不会嘴软,这是不是也算一种双标?

    换过卫生巾,简安懒得动,弯曲双腿,放到马桶上,双手环抱双腿,她抱住自己,头虚弱地靠向旁边的白色瓷砖墙壁。

    她的情绪稳定下来,她没有动,实在是不想动了,这一天发生的事消耗了她大半精力,她宁可待在卫生间,都不想动了。“她”的声音也渐渐小下去了。

    她记得“她”出现那一天的情形。

    在家的简安被父母养着,十指不沾阳春水,手工能力奇差无比,学校劳动课要求制作的作品,她的作品只能勉勉强强维持基本的形状,成绩基本擦着及格线过,她那含辛茹苦抚养她的爹妈都没收到过简安亲手制作的手工制品。

    但这样的简安,她的手指间也曾织出过一条围巾。

    一条红白相间的围巾,整体是红色的,围巾的两端,各有两段白色的地方。整条围巾没有什么别的花样,以她的水平织出这么一条围巾已经算很努力,再要求别的,那未免就是为难她了。

    那条围巾,原本是打算送给顾遇的圣诞节礼物。

    也是准备表白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