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鹿为马(2 / 2)

    “Excuse  me?”银霁的筷子都吓掉了,“你摸着自己的良心再说一遍?”

    “不要。”灵活的食指像一条发现目标的蛇,脑袋一下子折过来冲着她:“该摸良心的是你才对。摸到了吗?都是因为你的心里充满了爱,所以才会生气,所以才会害怕,所以才干了这么多别人不敢干的事。”

    好在周围的客人大都在聊天、划拳,没人注意到这边的诗朗诵,银霁感到丢脸,身子俯低:“大哥,你别是喝了一整缸吧?”

    “我没醉。你说到殷莘的时候,完全代入了你自己,我当时刚听个开头,还想问你是不是无中生友呢。”

    “这就叫心里充满爱啦?”

    “不只是爱,连尤扬这种神奇生物都能和你处好关系,说明你还有异乎寻常的包容心。”

    “停,我根本就没把他当朋友,一开始结识他们都有别的目的……算了,跟你实话实说,我就是为了利用他们。”

    这么说来,要不是因为元皓牗,银霁到现在还会是奉行君子之交淡如水、不拉帮结派、不搞小团体、光风霁月的、身无长物的、父母期待中的孤舟蓑笠翁一位。

    而改变她人生轨迹的轴心贪得无厌,还想撬动她的世界观:“反过来想,就算你的初衷是利用,那你的朋友们为什么愿意一直留在你身边?”

    说着还急了,敲敲她面前的桌子,抱怨道:“我们家韩笑和黎万树都被你抢走了!”

    银霁十六年的人生经验可不是轻易撼动的:“这是因为我也有利用价值呀,我能给他们讲题,我家的曲奇也很好吃。”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的,你清醒一点。在高中,在A市,在201X年,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成为真心朋友,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不跟人结仇就烧高香了。”

    “那我呢?”蛇脑袋转向了他自己,“先不说我吃小灶还是听了你的劝,你觉得我最开始来找你玩,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最开始来找我可不是为了玩。”

    “我那是剪刀石头布输了,题目都是帮别人问的,难不成分母有理化还需要你提醒吗?”显然,两个人想到的不是同一件事,“无论如何,我的初心绝对没你想的那么阴暗。”

    “你想说什么,你的初心是维护A市治安?”

    “不。我的初心是我相信你。”

    元皓牗的语气是江湖味的,若把对面的银霁换成一个画风更合适的大汉,这位弟兄一定会被他肉麻走。

    “别信我,求你了。”

    “俗话怎么说的,灯下黑,你自己看不到的东西,我能看见,而且——”他忽而倨傲起来:“跟你相比,我的价值观才是主流价值观,所以我的道德判断一定比你更正确。”

    真是意想不到的角度。银霁扶额:“你该不会觉得灭霸也是一个正派角色吧?”

    “如果人人都希望世界毁灭,他怎么不算正派?”

    “这完全是诡辩。难道你还觉得伏地魔——”

    “就算是汉尼拔,也有自己的正当性。”

    “那希特勒呢?”

    “他只是顺势激化了积压已久的矛盾,就算没他,也有别人以其他理由发动二战,更别提直到现在,种族主义者都还没灭绝呢。”

    元皓牗嘴说干了,去电锅那边拿了豆奶,扔给她一盒,把自己那盒一口气喝光。

    然后捏扁了盒子,继续王子发言:“还有一个原因。”

    “什么?”

    “因为你相信我。”

    看,她说什么来着,这还不算全能自恋吗?都快上岸了尾巴还没断干净,这条蝌蚪是找不到妈妈就不想当青蛙呀。

    银霁懒得再和酒鬼分辩:“你就沉浸在你黑白颠倒的世界里吧,永远错勘贤愚、指鹿为马、认贼作父……”

    “谢谢,我的‘父’已经够多了。”

    书包里,手机震了震。银霁为了回避他的话题,不讲礼貌地当面玩起了手机。

    但是手机里的解救者更加让她不适。是余弦发来微信:“考虑得怎么样了?”

    银霁打字回复:“元旦的事现在就要决定?是不是太早了?”

    “只剩不到一个月,等圣诞节忙起来,你更加没空练习。”

    银霁先是打了一行字:“那你赶紧找别人。”

    想到他还有别的用途,又删掉,改成:“对了,宣传片人选还没确定吧?上回跟你们说把我换成韩笑,敖鹭知同意了吗?”

    发送过去,余弦还没回复,银霁咚咚咚地接着敲字:“韩笑形象好,口条顺,怎么想都比我更合适,而且她记性很好,不用特别培训,很快就能把稿子背熟。”

    总而言之,除了眼光哪都好。

    元皓牗还骂她控制殷莘,他懂个屁,患者换成了别人,她对症下药的方案也是随机应变的:让韩笑站在安全距离亲眼判断这玩意儿是人是鬼,才有可能彻底痊愈。

    桌子对面,元皓牗看到忙着回信息的人还抽空怒视他两眼,满腹狐疑地把头凑过去:“你在跟谁讲我坏话?”

    看到对方的头像,音调降了五度:“哦——余弦啊。”

    “我们没在讲你坏话。”

    “那你干嘛瞪我?”

    “我感觉,你父亲的烦恼都是你造成的。”

    元皓牗迷茫道:“我爸他……看起来像是有烦恼的样子吗?”

    当然不像,谁都不比她烦恼,知道得越多越烦恼。如果元皓牗没有急着亮出钓竿、佛光电压一直稳定;如果韩笑烦恼的源头是元皓牗——就像她小学到初中整整九年以为的那样——银霁根本不用担心这么多。

    这也不好说,可能在他们男孩子眼里,成为挚友的女生是不可亵渎的,而挚友以外的女生都可以随便拿来玩。所以,谢天谢地,韩笑还是跟他当挚友吧!

    再想想自己的处境,银霁只能庆幸她遇到的这位……非人程度相对较低,还会说些好听的话,她要是全信了,也会和韩笑一样,让局外人为她的眼光感到担忧。所谓的灯下黑,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古时候的书生但凡鸡贼一点,听得几则酒家的故事,也该知道夜里要少走山路,否则,让什么山精鬼怪拉去灌了迷魂汤,一辈子就毁在破庙里了——不是嫌破庙破,等他的利用价值没了,还得眼睁睁看着他的花妖接着勾搭更鲜嫩的书生呢,到最后,花妖修成了仙,他这肉体凡胎只剩形容枯槁地了此残生,哪有这种冤大头?当他是傻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