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才这么小,若是寻常人家,对待这样乖巧懂事的孩子,一定看得眼珠般珍贵,又哪里会在还需念书的年纪,便什么家务都如此娴熟了?
宋荔晚再忍不住,眼泪已经滚落下来,她不想让弟弟妹妹看到,转头向着自己的房间走去。
她从来是孤儿院中最大的那个孩子,嬷嬷做主,也将最大的那间屋子留给了她,哪怕她许久没有回来,里面,仍是一尘不染,被褥也都替她准备妥当,似是随时等待着她的归来。
万籁俱静,一切都似是往昔,可分明知道,嬷嬷已经不在了,那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在五年前的那个夜晚,连春天的第一缕风带来的花香气息都没有闻到,便已经永远地合上了眼睛。
泪自眼眶滚落,汹涌地淌过面颊,她伏在床上,鼻端仍能嗅到被褥间淡淡的草莓香气,那是嬷嬷最常买的洗衣液味道,因为她小时候说喜欢,哪怕嬷嬷从来只买最廉价的牌子,可为了她,还是每次都挑选这一种。
再没有一个人,这样无条件地包容她、爱她,为了她的喜怒哀乐,而殚精竭虑。
她哭得声噎气堵,怕被弟弟妹妹听到,只能死死咬住被子一角,也将满腹的嚎啕压了回去。
身后,有人轻轻地走进来,从身后拥抱住她,是瑶瑶哭着,哀求她说:“姐姐,你别哭了,我们知道错了。”
可明明不怪他们啊。
她心中究竟为了什么而痛苦,只有无声的山风能够明白,那些被丢弃在群山间、不见天光的爱意,被她小心翼翼地珍藏,偶尔才敢取出擦拭得干净漂亮的情不自禁,都成了此刻,刺在她心上的一柄柄利刃。
宋荔晚回抱住妹妹,将头埋在少女干净柔软的颈中,却又泣不成声,感觉到瑶瑶紧紧搂住她的腰肢,一遍遍地安慰她说:“姐姐,别怕,我们在的。”
至少……她还有她的弟弟妹妹们,这是嬷嬷为她留下的,没有血缘,却又比世上任何人都亲密无间的手足。
“我想嬷嬷了……”宋荔晚喃喃着,终于放声大哭,“可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一夜,宋荔晚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只是记得,弟弟妹妹们始终守在她的床前,握着她的手,替她轻轻地将眼泪擦去。
她如同回到了最初的伊甸园,在熟悉的草莓气息中沉沉睡去,像是躲避着无法面对的显示般,连梦都没有来临。
之后,她就在孤儿院中住下,大概是瑶瑶和两个孩子说了什么,大家都没有问她为什么回来,只是快乐于姐姐能一直陪着大家。
这天宋荔晚正在厨房做饭,忽然听到小朝在外面喊她:“姐姐,有哥哥来找你。”
哥哥?
宋荔晚的手一抖,刀锋差点划过指尖,她连忙放下刀,迟疑片刻,到底还是走了出去。
外面,男人正笑盈盈地蹲在小朝面前,手中拿着无人飞机的操作手柄,向小朝演示说:“……瞧,就是这样,向左、向右,是不是很简单?”
小朝正仰头看着,有些向往地说:“飞得好高啊。”
“要不要试试?”
小朝是个好孩子,哪怕是很喜欢这样东西,仍旧只是腼腆地摇了摇头,男人就笑起来:“这种东西我有很多,这个就送给你了。”
“小朝。”
身后,宋荔晚忽然出声,小朝闻言,立刻向她跑去:“姐姐。”
宋荔晚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嘱咐他说:“你先去后面替我看着火,别让菜炖糊了。”
他应了一声,毫不留恋地一头钻进了厨房里。宋荔晚收起脸上的笑意,声音淡淡地向着面前的男人微微颔首:“阮先生。”
阮烈却挑了挑眉:“看到是我,是不是很失望?”
“阮先生说笑了。”宋荔晚却并不想和他多说什么,“不知您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见见你?”阮烈露出一抹有些浪荡的笑容,“宋小姐,难道就因为我没替你把那樽神女像拍下来,你就对我弃之不顾了?”
拍卖那天,阮烈对宋荔晚是很上头,只觉得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恨不得当场就把她拐回床上去,无奈却被靳长殊横刀夺爱。那时阮烈还觉得靳长殊这混蛋太不是个东西,可后来冷静下来之后,找人问了问才知道,原来宋荔晚就是靳长殊金屋藏的那个“娇”!
他就说,天上怎么会突然掉一个小美人儿到他面前。
合着他成了靳长殊和宋荔晚耍花腔秀恩爱的工具人了!
阮烈从来都是享受别人为了自己争风吃醋,第一次体会到求之不得是什么感觉,哪怕知道,宋荔晚不是他可以染指,可再见到她时,仍旧心痒难耐。
今日宋荔晚穿着打扮,远不如那日精致奢华,只是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家常衣衫,为了做饭,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手肘处几寸冰雪似的肌肤,像是稍稍呵一口气,就要被那样的热意给融化掉了。
她的腰上系了围裙,原本就不盈一握的腰肢,被勾勒出分明的曲线,要人看一眼,就能遐想出那单薄布料之下的曼妙风情。
阮烈的视线狠狠地在她身上钩过,就像是见到一朵长着刺儿的玫瑰,周围围满了黄金的荆棘,还被栽种在魔王的花园中精心娇养,动了会死,可不碰,说不定这辈子都得惦记着。
宋荔晚察觉到他的视线,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阮先生,我们只是萍水相逢,又何来的‘弃之不顾’?这座孤儿院并非公办,并不向外人开放参观,请您出去吧。”
可阮烈却又笑了起来:“不打算勾引我了?”
“什么?”
“那天,拍卖会上,你不是对我挺有兴趣?”阮烈笑的时候,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森然若什么动物的獠牙,带着点鬼气森森的冷,“还是说,阮家落进靳长殊手里,我对你来说,没有利用价值了?”
听到靳长殊的名字,宋荔晚的指尖不受控制地轻轻一跳:“我不懂你的意思。”
“好了,别装了。”阮烈却懒得再同她虚与委蛇,上前一步,越发肆无忌惮地打量她,“靳长殊之前把你藏得那么严,还为了你,受着伤从蒲来赶回来。你现在却在这里……你们两个吵架了?”
宋荔晚猛地抬起眼睛:“他受伤了?”
阮烈嗤笑一声:“还这么关心他,看来,又是小情侣耍花腔。”
“阮先生。”宋荔晚掩盖下心底的波涛,语调变冷,“这和你没有关系,请你出去。”
宋荔晚话音刚落,却被阮烈扯住手臂拉入怀中,他微微侧头,耳畔钻石耳钉折射出冰冷的光线,落入他眼底,带着徘徊在疯狂边缘的克制,咧嘴一笑说:“我可不是靳二,只知道怜香惜玉。宋小姐,当初你和靳二联手做局坑我,现在,不给我个说法,是不是太过无情了?”
原来他是误会,当初她在拍卖会上的所为,是受靳长殊示意。
哪怕再不合时宜,宋荔晚仍忍不住想要笑,阮烈实在太不了解靳长殊的骄傲了,他是那样的人,高居云巅,连鞋尖也不染尘埃,又如何会让自己的所有物,去做这样的手段?
他不耻于这样的鬼蜮手段,更没有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