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洛琳住在一间三层的公寓里，而这个地方唯一比贫民窟强的，也就是窗户不破，水管还能勉强保持不漏水的程度了。从外部看，这栋不高的楼外墙肮脏，几乎覆满了青苔，岁月让这座楼房看起来脆弱而摇摇欲坠。

    前门打开的时候会发出尖叫般的嘎吱声，昏暗的走廊散发着霉味，墙纸剥落的痕迹仿佛孩童恶作剧留下的划痕，闪烁的灯泡唯一照亮了的是天花板上的蜘蛛网。

    卡洛琳并不喜欢这个地方，她总是幻想自己若是攒了足够的钱，总是要找新住处的。然而以她目前的薪资水平来看，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因此卡洛琳极少和他人谈起自己的家，或者说，还没有人和她亲密到可以谈论这个的地步。

    所以当她看见伊迪丝穿戴整齐地出现在公寓的一楼，从他们贪婪的房东，奥康纳女士手中接过租客名单的时候，卡洛琳感到被从头到脚地泼了一盆冰水。尽管她昨天晚上就是由伊迪丝一行人护送到公寓的，但也只是送到了门口。现在伊迪丝走了进来，就这样撕开了卡洛琳内心最不愿意揭开的其中一层面纱。

    “老天爷，她怎么会在这里？！”卡洛琳停住了下楼的脚步，倒吸一口冷气。

    正准备回头离开时，伊迪丝却先一步注意到了她。“哦，你在啊。”

    完大蛋，她看到我了。卡洛琳绝望地想，只能保持着一种皮笑肉不笑的状态对伊迪丝点头致意。

    “哎呀哎呀，看看是谁来了？”奥康纳女士从玻璃窗里探出她堆满肥肉的脸，盯着卡洛琳冷嘲热讽，“这不是住在302号房的麦克布里奇小姐吗，今天你攒够钱交房租了没？”

    哦，神啊。卡洛琳捂脸，她每次下到底层都要冲刺就是这个原因。

    “不好意思，奥康纳女士，我明天就发工资了，到时候一定交。”卡洛琳不自在地回答着，顺便尝试无视伊迪丝的目光。

    “你最好说到做到，哼，在你用那些钱去买你那些好看的裙子化妆品，在你在那些金主的身下嗷嗷直叫之前。”奥康纳啐了一口。“要实在交不起，就让你这位有钱的好朋友帮忙出了钱，然后你再去用你那扭腰翘臀的方式搞到钱还她也行。反正我可不是在做慈善，你后天要是还不把房租给我，你就只能在大街上沦落为一条人人都可以肏的母狗了。”

    “钱我会想办法，不用您费心……！”卡洛琳终于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下楼梯，拽住伊迪丝的手跑出了公寓大楼。停下来后，没等伊迪丝解释，她就说：“你……你可别信奥康纳的话，我没金主，也没跟任何人做过。”

    伊迪丝沉默了一下，“除了我。”

    “……那确实。”卡洛琳尴尬地摸摸脑袋，“总之奥康纳那家伙完全就是在挑衅我，你可别把她的话当真。”

    “没当真。”伊迪丝摇摇头，随后拿出一个发箍递给了卡洛琳，“你的东西。”

    卡洛琳的眼睛瞪得老大，“我的发箍！”

    那正是她昨天晚上掉了的发箍，此刻干干净净，毫发无损地回到了她的手上。卡洛琳颤抖着手激动地把它收好。“你怎么找到它的？”

    “回去的路上看到它掉在了路边而已。”伊迪丝说。

    她的语气风轻云淡，听起来完全没把它当一回事，却也足够让卡洛琳感动非凡，声音都开始哽咽了。“谢谢你，真的……很谢谢你！伊迪丝，你救了我，还把我落下的东西找回来还给了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感谢……”

    “随便。”

    “那……”卡洛琳犹豫了。看着伊迪丝那张脸，那张算不上很漂亮，却对她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的脸：它被日光照得格外苍白，却也并不属于死人——纠结了良久，卡洛琳才小心翼翼道：“你……过两天晚上要和我一起吃个饭吗？来我这里。那天我放假，所以晚上会在家。”

    伊迪丝歪了歪头，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默默地和卡洛琳对视了好一会儿。她那双灰蓝色的眸子没有温度，难以判断她情绪的波动，就是那么无情地注视着眼前的人。卡洛琳想逃，她害怕听到那人冰冷的拒绝，她害怕自己那点隐秘的情感会被人不留情地看穿。“行。”然后伊迪丝简短地给了答复，让卡洛琳感受到一种空前的放松。

    于是两天后，卡洛琳仔细清点了钞票，把交付房租的钱整理好放在奥康纳女士眼前，耳朵极尽所能过滤房东那夹杂着无数脏话的“总算交了”的抱怨，拎着购物袋去买菜了。

    之所以请伊迪丝过来家里吃饭而不是出去吃，主要还是因为钱。卡洛琳可舍不得在外面吃饭，就算是刚发工资的时候可以奢侈一把，也不过是买些好一点的肉和蔬菜自己做，成本总归没有那么高。更何况尽管内心还是有种秘密败露了的羞耻，而伊迪丝目前为止并未显露出对贫穷的嫌弃，让卡洛琳安心不少。

    因为有客人要来，回家后卡洛琳就仔仔细细地把这间狭小的屋子打扫了一遍。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在平时，卡洛琳也不会不收拾屋子，哪怕没有条件住更好的地方，也要尽所能地把自己的居住环境整理得赏心悦目。

    晚饭做的是烘肉卷和蔬菜沙拉，两片烤面包抹上薄薄的一层黄油作为主食。然而虽然是常见的家常菜，伊迪丝却十分给面子，吃东西的速度不快，却一刻都没停下。

    直到最后盘子变得干干净净为止，两人都没有说话。

    “诶，伊迪丝。”还是卡洛琳先开口了，语气里夹杂着紧张和期盼。“你觉得今天这餐怎么样？”

    “挺好的。”

    卡洛琳松了口气，“哈啊，你喜欢就好了。我就怕你不喜欢这些菜，毕竟我的厨艺也算不上顶级的，也就顶多是让自己饿不死的水平……”

    然后伊迪丝便微微皱起了眉头。

    卡洛琳的心一沉，担心起自己是不是说错什么话得罪了伊迪丝。她不安地抿了抿嘴唇，小心翼翼道：“伊迪丝？”

    “哦……没事。”伊迪丝好像也意识到自己的表情太过严肃，眉头舒展开，“你别误会，我平时吃饭很随便。”

    “那你平时都吃什么？”卡洛琳愣了愣。

    “罐头之类的。”

    这回答差点让卡洛琳呛到。她原以为伊迪丝是给自己面子，吃得随便不过是一种谦逊的说法，  没想到伊迪丝还真就是那个意思。“这，这怎么行？！你都不吃新鲜蔬菜的吗？”

    “因为麻烦，没过多久就坏了。”

    “……你家没冰箱？”

    “太贵了，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