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路漫同求索(2 / 2)

    谢溶好不容易把她从情绪中拉扯出来,好好说话。怕她又想起日后需要听自己的话,心里不舒服。

    “朱将军我是见过的,前年宫中饮宴,我出去花园透气,朱将军还折过一支红色山茶给我,三兄和他怎么在朝会吵起来了呢?”谢渔蓦地说了一句:“可是朱将军当时还夸我容华若桃李呢。”

    什么跟什么啊?谢溶差点惊掉下巴,她不止一次听谢令殊说起朱益,每每都是咬牙切齿,谢渔这是…

    “你还是个小孩子你懂什么啊,他是谢家的政敌,他气的三兄吐血!没有他的话母亲不会去大魏的!”自己也是在朱益那里吃过亏的。谢溶恨她不争气,拍了一下谢渔的手。

    “哎呀哎呀!”谢渔始终不能把那个寒夜中从披风里面拿出一支红茶花的端方君子和十恶不赦的坏人联想在一起,惊得跳了起来:“阿姊你干什么嘛!”

    她倒是对那些无感,建康多的是俏郎君。只是她人生中的第一个坎坷,竟然是第一次赠花之人给予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而已。

    晚间谢渔在谢溶处用过晚饭,扭捏道:“溶姊,我会好好地听你的话。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长姊。我回去陪陪阿母。”

    谢溶很欣慰,因为父亲远任做官。家里时常是母亲带着谢渔与弟弟阿惟,还要照顾周氏与幼弟谢意。是以她虽然性格活泼贪玩,但也早熟懂事。自己和她说了以后,她也能顾全大局。不全然沉浸在别离和气恼的情绪中。

    一夕之间长大的,并不只有她啊。

    晚间有仆妇请了谢溶谢渔和谢惟还有周氏母子去主屋。顾夫人便说清明要回一趟,或许十天半月也回不来,后宅要周氏照顾好幼子谢意。又嘱咐谢溶谢渔多听两位伯母话。然后留了谢渔和谢惟。

    今年赋税尤其重,流民匪寇也层出不穷,平日里时有发生掠抢财物,伤人绑架等,寒食前后城里的豪族世家戒备更加森严。且今年天气极不佳,雨水较比往年更多。各家祭祀后便没有进行户外玩乐,世家同僚之间也是遣了人互送了手信。走街串门的都要带上三两队的护卫。

    谢家女眷明日就要去玄妙观了,谢渔自从想通后这两天每日缠着顾夫人,弟弟谢惟也停了启蒙,跟在阿姊身边,阿姊又跟在娘亲身边,惹得顾夫人总是寻着人少的地方抹泪,奶母仆妇看着,无不泪眼淋漓的。

    下午谢溶抄好了两卷《灵宝经》,又挑了许多新茶果子等物装了满满两个小竹筐。好久没看见徐姑姑她们了,这么几个月只互相传信,真想早点见到她们呐。

    正在清点东西的时候,外面小丫鬟来报,说竹霖院的谢三郎来看望娘子,在西边的厢房会客堂等候。谢溶手一抖,脑子里第一反应是:他来干什么?那日他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心里必定在计较迟疑。她又不曾要他什么,哪怕他只说,妹妹,对不起,日后我再不出现在你面前,自己也断然不会难过的。

    想归想做归做,人都上门来了,自己若是不去见,不更显得心虚?

    整个松霖院原就是待客玩乐的地方,各处小景都精雅别致,这东侧的小厅两边通透,左侧靠游廊是雕花门,右侧是靠着划开闻雪堂与松霖院的一处天然山坡,坡度陡峭刚好在夏日遮了太阳,十分适合纳凉。靠着坡用太湖石筑了假山,种了各色芍药恰好打了花骨朵。

    今日绵绵地下了一整天的雨,现在更加淅淅沥沥。滴答滴答地从屋檐滴落在地上,无端惹得心思混乱的人更加烦闷。天气很阴,小丫鬟见有客人,便来掌灯点烛。

    他本想早上过来的,自从知道他们母亲的关系,他心中的兴奋和失落此消彼长一下想的是:真好,这世上终于又有他最近亲的人了,一下又想,这贼老天果然爱耍他,每每给他赐一个亲人,总要用另一种方式搞的两不相见。

    或许是想事太过入迷,谢溶从门口进来他也没发现。

    “三兄安。”谢溶躬身行揖礼,然后退到离他更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谢令殊看她唯恐避自己不及,心中大有失落。“她定然是怨恨自己上次问而不答。”如此想着,又是一阵酸涩涌了上来。好在院子里没有人,他本来也不打算口述出来,一则从前每每和张若心说话,也总是招她恼怒。二则有些话至少现在不能让人知晓。

    “明日你们就去玄妙观,你一定记得和大伯母与郑夫人一起回来。”他不想听谢溶说话了,总觉得她出口便是他答不上来的话题,一气呵成:“我知道你对绘画有所研习,这是我收藏的《魏晋胜流画赞》,请你一定要看,今日时光甚早,今日就看吧,还有一些公务要处理,容我告辞。”说完,回了个礼便离去了,画卷有些大,他起身时,袖子甚至把画卷带偏了。

    谢溶心中大为震撼,这本《魏晋胜流画赞》是前代大家顾恺之的绘画杂论本,对先代名作有深刻的分析与点评,讨论了绘画摹写的技法。好东西,真是好东西啊。

    建康最大的书肆,卖的翻过了不知道几版的书,内容都不甚清晰了,还需拖了关系,提前半年预定,若是书肆能拖,一年两年出不来也是常有,更可恶的是东西没见着还得提前付了定金,有的不良东家,收了定金跑路的也不是没有。时人把这些行为雅称:预售,众筹。等拖了如此之久,拿到的东西货不对版也是常事了。

    她走到谢令殊放画卷的桌上颤颤巍巍拿起来,仿佛已经闻到里头的墨香了。粗粗一展开,纸本有一些些泛黄了,但是保存的很好,看上去是有些年份的。天呐!画卷中竟然有那21张画的临本图。谢溶是看过其中一些真品的。只见这卷上临本,与真品除尺寸之外,别无二致。

    她的心怦怦直跳,上次高娘子走之前说她的绘画太过传统,似已到了什么瓶颈期,自己也感觉毫无进步,这本册子,这不是刚好解了她枯笔的困局吗?如此高质量的临本,要赶快收起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