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被全世界放弃, 生死无依,但没想到在这虎狼之地还有个年纪相仿、温柔可亲的小姐姐关心她,且不论她是谁, 仅这一句已足够让她暖心,烟景眼眶微微一热,对她报以一笑, “昏睡了许久, 醒来精神好一些了,所以出来走走,没想到能在此遇见你,想来是你我有缘。”
烟景抬眼看着婉璃, 近处细看, 发现她长得颇合眼缘, 一看便令她从心底喜欢,天生的一副好模样,脸如秋月, 眼如水杏, 如四月里开的白玉兰般素雅娴秀, 一张秀丽的鹅蛋脸上描了两弯新月眉,头上斜插着两支翠镶碧玺兰花簪, 穿藕荷色兰花缠枝偏襟软绸小衫, 玉色的曳地棉绫长裙, 举止不俗, 观之可亲,一看就知道是家世良好出身的女子。
烟景对上了她的眸子, 她发现婉璃的眼睛虽是含笑的, 但眼底却沉沉的好像藏着一股心事, 眉心也仿佛凝着一团化不开的郁气,只这一眼,便好像有道光照进心里来似的,心里咯噔一跳,令她顿然明白,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她俩都是落难到此的人,相似的人之间是会产生心神感应的。
她突然觉得有好些话想对婉璃说,而且非说不可,她知道她也一定如此。
烟景支开紫苏,“出来一会身上有些冷,你去帮我拿一件披风过来吧。”紫苏迟疑了一会,便退下了。
婉璃会意,吩咐紫雪道,“去帮我沏一壶上好的西湖龙井来,备些开胃的小点心,我和烟妹妹在这亭子里喝喝茶赏赏景。”
见紫雪退下后,婉璃环顾了一下四周,空旷无一人,这才放心,脸上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烟妹妹,我倒想知道,为何你会落难于此。”
烟景目光凄凄,几乎带着哭腔道,“我本随殿下回京,不想路上遇袭,被刺客掳来至此,那刘全安是个无所不为的淫/魔,口口声声要收了我做他的七姨娘,我是宁死都不屈的,我现在处境凶险,是生是死不过是朝夕之间的事儿。”
“殿下?他是……”婉璃微微一惊,忽而噤声不语,待她说出那人的身份。
烟景脱口而出道,“他是当今太子。”没什么好隐瞒的,她不想因他身份尊贵而让它变成不可说的秘密烂在肚子里,现在她想要的是赢得她的信任,没有什么比坦白相告更重要。
婉璃是个聪明人,若烟儿的主子是太子,那刘全安的意图便再明显不过了,用烟妹妹引诱出太子进而诛杀,背后之人便可颠覆朝廷政权,想到此她不免心惊肉跳起来,太子乃国之根本,怎可能为了一个女子以身涉险?但若太子智勇双全有备而来,剿灭刘全安这一窝贼寇和救出烟妹妹实乃一举两得,对肃清江南逆贼祸乱和稳定朝廷政局是大有助益的。
但刘全安为何要把烟景安置在自己的内宅中,若被太子找到此处,他不怕这一家老小都被一起端了么,难道……
看见婉璃脸上的疑虑之色,烟景落泪道:“太子今早已经离开江南去往京城了,他走了,也是人之常情,他身份贵重,而我只是……他身边的小小侍女,本不可能为了我冒险。”
她的心在泣血,说起这件伤心事,心内便会绞痛异常,她捂住胸口,几乎要昏阙。
婉璃听罢神色沉重起来,这般说来,刘全安将烟儿安置到内宅,怕是已打定主意要将烟妹妹占为己有。她知道刘全安好色如命,即使太子打进来了,恐怕他冒死也不会交出烟儿。现在太子已经离开江南,想必也是权衡再三的结果,毕竟这座山谷地势险峻复杂,到处都排布着刘全安的兵力,若非武备充分,摸清地形找准关口,只怕是没有几分胜算。
只是……苦了烟儿。
婉璃看着她在面前哭得凄楚,她的心也揪痛起来,前尘往事,午夜梦醒,几乎要碾碎她身上的魂魄,一个又一个不眠的黑夜轮回,她早已血流成河,她在此遭受过的罪,不想再让无辜的她再经历一遍,若非为了燃哥哥,她要这残躯何用?
“别哭坏了身子,事情并非没有转圜的余地,”她拿出帕子替她擦泪,一边为她谋划道,“你再想想,除了太子,你身边还有什么人是敢豁出去救你的?”
“季扬!”,她几乎不假思索地道,语气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季扬一定会来救我的,只要还有一线希望,我都不能放弃。”
她眼前浮现季扬那双湖水般鲜活的眼睛来,大概这双眼睛是她陷落在这片暗夜里唯一照亮她的星辰。她告诉婉璃季扬是爹爹担心她在回京路上遭遇不测,安排在她身边保护她的护卫。
“我前天半夜刚被捉来寨子里来的时候,是他潜进来救我,我们差一点就逃出山门了,却不想陷进了刘全安的圈套,幸好他机智聪敏武功高强,生生在刘全安眼皮底下逃脱了,把他气个半死。”
婉璃听到烟儿有援兵,方才蹙紧的眉头舒展了不少,认真地道,“他武功高强,救你出去大有希望,我定会倾我之力相助。”
她握住她的手心,微微用力,“今天得以相遇,注定今后你我命运相连,我若能助你逃出此地,也等于给自己争取了多一线生机,我对刘全安恨之入骨,恨不能啖其肉喝其血,只是苦于受他挟制无法下手,只有杀了刘全安这个逆贼方能解我心头之恨!”她眼中的恨意越炽,把烟景的手抓痛了也浑似不知。
烟景正待细问缘故,忽眼角瞥见刘全安脸色阴沉,往这边快步走来。
两人赶紧分开,故作无事地看园内风景。
可巧这时紫雪端着海棠花式的雕漆茶盘过来了,后面跟着几个捧点心的丫鬟。
婉璃端起一杯茶递给烟儿,烟儿正待伸手去接,婉璃却松开手,那茶杯当即哐当一声脆响摔碎在地上,茶汤溅到婉璃的裙裾上,染了一片淡黄色的茶渍。
烟景正茫然无措间,却见婉璃朝她使了个眼色。
婉璃登即变了脸色,扯高了嗓子叫道,“烟妹妹,你不愿听我这几句劝也就罢了,为何要对我使臭脾气呢,这一套粉青釉描金茶具最是名贵,本是越窑定制的贡品,是老爷费了好些周折才拿来送我的,如今让你一言不合就摔碎了,可要怎么赔我呢。”
烟景看着地上摔碎的粉青釉描金暗荷花纹茶杯,色泽素雅青绿,莹润柔和,杯型隽秀文雅,确是名贵之品。如今“龃龉”已生,她要好好配合演这一出戏,倘若这戏能让她成功脱身,那便最好不过了。
烟景也不甘示弱,冷声道,“你故意摔碎杯子,却要赖在我头上,究竟是何居心?”
刘全安见前方淑芳亭内吵将起来了,更加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婉璃从袖中朝她竖了竖小拇指,然后便转身款款摆摆地去迎刘安全去了。
那走路的姿势当真是弱柳扶风,窈窕细腰,袅娜娉婷,烟景在亭子上都不禁看痴了,世上怎会有走路姿态这么好看的女子。
婉璃掩下眼中的嫌恶之色,换作一副委屈娇嗔的样子,“老爷,我念她初来乍到,好生款待她,没曾想她却目中无人举止轻佻无礼,当着妾身的面摔杯打盏的,泼了妾身一身的茶,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老爷宠爱她,就可以张狂成这个样子吗?老爷如果你还顾念你我素日的情分,一定要给妾身做这个主,不然妾身还有何颜面在此生存?”
婉璃在一头哭诉,那刘全安却听的心花怒放。
这婉璃的性子他是知道的,虽看上去温婉娴雅,实则明丽泼辣,精明有心计,在众多娘子中最得他的宠爱。婉璃平日里对他也是极冷淡的,一年也总共才让他得手几次,事后哪一次不是寻死觅活的,但他也只好千哄万哄,当祖奶奶一样的供着,他估摸着这十几年烧杀抢掠积攒的金山银山这两年都尽往她房里搬了。
没想到如今来了新人,竟为了他争奇斗艳,拈酸吃醋起来了,可不把他乐个半死。
这两个美人儿一个是知府千金,一个是太子的身边人,模样和品性自是一流的,本来还怕在她们一起会搞什么花头名目,所以赶紧过来瞧瞧端倪,没想到她们竟吵起来了。
刘全安伸出又肥又粗的手指在婉璃的细腰上掐了一把,谄笑道,“婉娘子你放心,爷自会替你做主。”
第32章 |险境6
刘全安看见烟景身姿楚楚地坐在那里, 顿时心旌摇荡,不禁关切地道,“美人儿, 告诉爷这是怎么回事?你如实说,爷不会为难你的。”
见刘全安来,烟景并未起身, 眼睛看都不想看他一眼, 淡漠地道,“小时候爹爹就教诲我待人处事要规矩守礼,我向来谨守爹爹教诲,又怎会做此轻狂无礼之事, 并且此番指责都是婉姐姐的一面之词, 我百口莫辩, 你若不信我,则任凭处置。”说到这里,烟景话锋一转, 看着婉璃道, “不知道婉姐姐何以对我存了这么大的偏见?要无故生出一段是非来?”
因是病着, 且未上妆,烟景滢白的脸上不见一丝血色, 正扶坐在美人靠上, 边说话边微微喘/息, 金辉灿烂的日光斜斜地打在楠木亭柱上, 在她秀挺的鼻子上洒下许许清辉,像极了一束素洁孤芳的百合, 清姿亭亭,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刘全安看的眼睛都直了, 身上的骨头也仿佛酥软了一般,赶紧连连道,“爷信你不会做出这等无礼的事情,杯子不小心摔碎了,那也是无心之失,此事你没有过错,当然也无需接受处置。”
婉璃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泫然欲泣道,“老爷,你既然说这不是她的过错,那便是妾身的过错了,她才刚来,你便如此袒护她,想来老爷怕是已经厌弃妾身了,合着她一起来欺负我,让夫人和姐姐们知道了,岂不是都来笑话我,让这个贱蹄子躁了一个没脸。”说罢便拿出手帕在眼角不住地摁着泪。
刘全安陪笑道,“瞧婉娘子说的什么话,爷心里一百个疼你,只是美人儿才来我们这,瞧着娇花弱柳的模样,爷心里也有几分怜爱她,纵有过失之处也要多担待一下,你这摔坏的杯盏,爷改日再送你一套官窑的紫砂刻东坡游赤壁图茶具,比这更名贵,你看这样如何?”
婉璃止住泪,悻悻道,“难为老爷这么替她着想,看在老爷的面子上,妾身就饶过她这一回,我可没有老爷那般宏量大度,下回要是再这样,老爷说什么妾身可都不依了。”说罢瞪了烟景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