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像开闸泄洪似的往脑子里涌。
二零零九年,是她生命里最兵荒马乱的一年,但所有的兵荒马乱只有她自己知道。
“让我先按呗兄弟——”
“不行,我急着接女朋友呢。”
工区门口的吵闹声把她拉回现实。
临近下班时间,打卡机前排好了队,最首的两个男员工抢得面红耳赤。
不知道谁笑了一声:“刘哥,让小池先打吧,人家好不容易脱单,今天情人节别造孽啊。”
后面的同事都跟着笑起来,起哄的起哄,吹口哨的吹口哨。如今等着打卡下班的闲人和当年放学前早早准备冲出教室的调皮学生有着同样的快乐和激情。
纪璇脑子转了好大一个弯,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情人节。
母亲对于这种节日总比她敏感,纪璇还没走出工区,就收到王女士发来的微信:【今天情人节哦,你怎么过?】
纪璇有种想装死的冲动,把手机摁灭几秒钟,想起王女士有可能甩给她的夺命连环call,又长舒了一口气,解锁手机回过去两个字:【瞎过。】
王女士紧接着发语音过来:“快找个男朋友吧,不然每次过节别人都成双成对,你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超过十个字,王女士就不爱打字了,虽然纪璇明确表示过她不喜欢语音。
就算别人发来语音,她一般也是打字回。
【我不觉得可怜啊,我自由。】
王女士:【那你不可能一辈子自由。】
【我看你老了怎么办。】
纪璇:【老了就去死呗。】
王女士:【你死家里尸体臭了都没人发现。】
纪璇看着手机屏幕笑出声,进电梯时不小心撞到一名同事,连忙说抱歉,站到角落去敲字:【我死都死了,还管那么多。】
【臭了我自己也不知道。】
王女士:【歪理一大堆,懒得跟你说。】
几秒后,王女士又发过来一条语音:“你上次说签什么器官捐献,我觉得不太靠谱啊,听说有人着急需要器官会查到你地址,然后去干坏事的。我说你还是别指望这些乱七八糟的了,正正经经结个婚,生个孩子给你养老。”
纪璇把手机举起来,破例回语音:“那谁当了我孩子可真倒霉。”
说完便不想再回。
纪璇收起手机,没过多久便走出写字楼。天有些冷,她把毛呢大衣的领子往中间拢,遮住半截脖子,另半截在冷风中瑟缩,肩膀忍不住耸起来,抵抗这种刺骨的寒意。
她想,今天那些成双成对的情侣所感受到的室外气温也不可能超过摄氏三度,哪怕牵手和拥抱所传递的体温,最终也要还给对方。
可她不禁也想起记忆中那一瞬间短暂的碰触,十七岁少年的掌心像外婆给她的暖手炉一样滚烫。是软的,嫩的,纵使骨节轮廓带着侵略性,却也还是年轻的触感。
年轻真好啊。
路过风情街街口时,她被热闹吸引了进去。
头顶串灯打造出的星河,像是把天上的繁星摘下来戴在头上。两旁商铺鳞次栉比,顾客进进出出,总是男女一对,相互依偎甜蜜说笑。
人多的店铺让人不想进去,纪璇停在风情街拐角一家不起眼的花店,名字叫“春繁”,木雕的招牌,缀着永生花。
老板是个年轻女人,穿着白色高领毛衣,穿梭在那些红的黄的绿的粉的中间,有种清冷和圣洁感。
柳叶弯眉,随着她笑起的眼睛透出几分恬淡温柔:“您好,想要什么花?”
纪璇看了眼视野最近处的玫瑰,挪开,又去看别的。
老板问:“是送给谁的?”
纪璇:“我自己。”
“郁金香你喜欢吗?”
“可以。”她不挑,凑近闻了闻味,点头,“就这个吧。”
“要几支?”老板取来包装工具。
纪璇想了一下:“七支。”
粉色郁金香被洁白的包装纸包起来,绽开青绿的叶子,缀上一些满天星和小雏菊,老板调整着花朵布局,好奇地问:“为什么是七支啊?”
纪璇笑了笑:“七是我的幸运数。”
纪璇信这个,也不信。
就像有人信佛,有人信自己,但佛和自己其实都不可信。然而人总要信奉点什么,来慰藉心底一些不可能的愿望。
*
飞机在江城夜晚的上空盘旋许久才落地,滑行带来的颠簸让长途跋涉的旅客困意都消减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