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解释的总要解释,可这事一旦解释清楚,她想要隐藏的东西,就再也藏不住了。
纪璇再次用冷水泼了泼脸,对着镜子,深深地吸了口气。
*
纪璇在厕所里待了很久没出来,秦肆不再等,回了刚才收拾东西的书房。
那张照片的碎屑还在垃圾桶,他蹲下去,拿了两张起来,又挫败地扔回去。
真是贱的,还想给她拼起来。
他继续把那些书分门别类地往箱子里装,小心翼翼地,不折到任何一页书角,装完一箱就挪开,再装另一箱。
把装满的箱子移到书桌时,发现桌面有些凌乱,他用手把那些凌乱的小东西抹开,突然不慎碰掉一个褪了色的铁盒子。
似乎是很久之前装饼干或糖果的盒子,但上面印的图案已经看不清,金属也锈了。
掉下去后,盒口被摔开,掉出许多五颜六色的手折五角星。
心脏忍不住一个猛震,他蹲下去时,手已经开始微微发抖,从撒了一地的五角星中间,颤巍巍地捡起一张泛黄纸条。
上面是用蓝笔写下的字迹,经过漫长的时间已经有些晕染,但还是一如当年,工整清秀——
“不管身在何方,愿他永远有星光相伴。”
而背面,是写得密密麻麻的同一个名字——
“秦肆。”
有的工整,有的凌乱,摩挲着这些字迹,仿佛能触摸到少女镇定压抑着,却依旧疯涨乃至疯狂的爱。
想起她当年总是漠然淡定的样子,看着自己时从不多表露一分的情绪,他以为她当真没有情绪,也当真对他毫无感觉。
原来十七岁少女那双清淩的眼有多么平静无波,心底就有多么热烈和澎湃。
而她要怎么隐藏那种热烈和澎湃?是一次次用心底的烈火焚烧自己,再以冰水浇灌,一次次地失控,再一次次地竭力克制,一次次在黑暗里放纵,再一次次割裂掉那些情感,伪装成旁人所看不出的模样,才敢站在阳光下?
原来,他爱她十年,却从未彻底了解过她。
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他听见她平缓的呼吸,站起来,将那副柔软的躯体拥入怀里。
他本该是欢喜的,原来他们从十年前就两情相悦,原来他早就拥有了他想要的。
她喜欢他,无论过去与现在。
可他却连一个勉强的笑容都挤不出来。
喉咙仿佛被哽住,他知道自己想问些话,脑子里的想法却被抽空,只是抱着她,越抱越紧,像是要揉进骨血。
最近天气总是阴沉,偶尔有雨,天说黑就黑,甚至看不到夕阳。
两人依偎着坐在阳台边的毛毯上,全靠一盏落地灯的光来照亮。纪璇盘着腿,腿上搁着那个糖果盒,里面是被捡起来放好的99颗星星,和那张写满他名字的纸条。
“你知道的,从小我奶奶就不喜欢我,觉得我一个女孩,以后的用处也就是嫁人生子,伺候公婆,给别人家传宗接代。”纪璇用手指拨弄着盒子里的星星,低着头,“奶奶不喜欢我,我爸对我也就不亲,他就是个妈宝男,什么都听奶奶的。整个家里,会疼我爱我叫我宝贝的只有妈妈。”
“刚六岁那会儿,奶奶不想我念书,是教育局领导找到她,告诉她这是国家规定的义务教育,不让我读书就犯法,她才不情不愿地送我去上学。”
“后来我拼命地学,就是为了让她知道,我比那些男孩子更优秀。我用全市第一的成绩考进一中,校长亲自来家里拜访,让她觉得特有面子。”
“但在她和我爸有限的眼光看来,我学习好,未来能有个好工作,都只不过是为了嫁个更好点的男人,给她换更多的彩礼。”
“上高中后我渐渐明白了,我要做的不仅是证明给他们看,未来我还一定要逃离这里,逃得远远的。只有远离他们,我才能摆脱被安排的命运,不用作为筹码和生育工具,当一个有尊严的人。”
“所以秦肆,那时候的我只有一个目标,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拼命地学习,每提高一分,就是离他们更远一些。”她紧紧捏着一颗星星,“所以我不能分心,不能让自己出错。”
秦肆握住她的手,温柔地掰开她紧攥的手指,“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
他以为他只是在靠近喜欢的女孩,也许是有些浪荡不羁,离经叛道。但如果她不喜欢,至多给她造成些困扰,也不算太多,把他当只苍蝇拍拍就算了。
后来他逐渐做到了,他靠近了她,她对他从一开始的完全冷漠,到偶尔会流露出一些温暖。
他以为他们算朋友,也仅仅是朋友,他很清楚两人的感情并不对等。他要的是爱情,她能给的只是一点点友情。
但那一点点就够了,既然能从无到有,便也能由少变多。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他的每一次努力靠近,对她来说并不只是困扰,而是煎熬。
纪璇摇着头笑了笑,从盒子里捧出一把星星放在他掌心。
“我不想告诉你,就是怕你内疚。”她在他手掌里数星星,“秦肆,你这个人其实一点都不洒脱,只是看上去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一点点事你都能放在心里,很久都过不去。”
男人苦笑着扯了扯唇。
是啊,要不怎么能爱她这么多年?
“其实我的苦难跟你没关系,我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拥有什么样的家人,又不是你能决定的。我不告诉你,你就没义务要知道。”她笑了笑,终于从里面找到一颗金色的星星,拿起来,在灯下闪闪发光,“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
“你不是好奇那张照片吗?”纪璇仰头望着他,眼睛里带着终于坦白的释然,“那天是班长的升学宴,我吃完午饭从酒店出来,喝了点酒,很想你,然后阴差阳错地走到那家奶茶店门口。
“就是你第一次给我买珍珠奶茶的那家店,老板说我们很配,她以为我是你女朋友。
“那天有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男孩也给女孩买了珍珠奶茶,我就哭了,哭得特别特别伤心。”
“你走之后,我一直忍着没哭过,我逼自己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甚至比正常人还要麻木。可是那天,我觉得全身绷着的力气好像都散了,我在那哭了一个小时。
“许鑫然只是刚好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