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芷芸巍巍的笑了笑,「我是活生生的人!」
「如果你是雅雅,为何你们的容貌相差这么多?更何况你不早在十年前就死了吗?」他恢復律师的职业本能强烈质疑着。儘管情感上他已部份相信她是雅雅,但理智上他仍无法相信接受这个事实。
「我并没有死,」方芷芸哀伤的望着他,「至于我的容貌为何改变这么多,这一切该从十年前,我和你母亲订下那个『魔鬼交易』说起吧!」她深深叹了口气,双手圈住自己,彷彿可以保护自己般,转身凝视着窗外迷濛的夜色,缓缓说出了那段埋藏在心底十年的往事。「…在你母亲的安排下,我在美国医院待了几乎整整一年的时间,我数不清自己究竟进行了多少次的整型手术。那个时候的我对人生沮丧到了极点,我不知道自己的脸孔在手术完成后,会呈现何种面貌,我更不知道自己如何在那陌生的国度里生存。」
说到这,她停顿了一会儿,「就在我因无法承受内心沉重的孤单压力,而躲在医院的花园里哭泣时,恰好我现在的父母,正好作完检查散步到哪儿,或许是同为华人吧!我母亲毫不考虑的把我搂进怀里,而我在长期缺乏亲情的温暖,加上终于遇见能以相同语言沟通的人,我倚在她怀里哭尽了我的惶恐和害怕。」她停了一下,眼中因回忆泛出了光采,「从那以后他们只要一有空,即到医院来陪我,我们不知不觉中发展出类似亲情般的珍贵感情。他们用爱抚去了我心中那股对未来的不确定感。在我完成最后一次手术后,我父亲运用了人际关係,悄悄把我带离开医院,并代我将所有的医药费还给你母亲。为了让我彻底摆脱你母亲所加诸在我身上的阴影,在我拆掉绷带的那一天,他正式办理领养我的手续,并把我更名为方芷芸。」她转过身以坦诚的眼神看着他。一口气说出了这深埋心底十年的秘密,她有种解脱的轻松。
她的说明让耿宇辰狂笑着,「你当我是三岁小孩,编出这么荒谬的故事来唬我吗?」他以冷酷至极的语气嘲讽着。他知道他该相信芷芸的说词,但他却顽强的抗拒这一切,因为真相竟是如此的残酷,他觉得自己好傻好可悲!
「宇辰,相信我,我说的都是实话,」方芷芸解释着,「你仔细回想看看,有多少次我们私下相处时,你不都认为我和雅雅之间有很多巧合相似处吗?」
是的!她说得没错,耿宇辰痛苦的闭上眼睛,思绪像快速翻书一般,在脑海中迅速飞掠过。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她手上戴的戒指;还有喝咖啡时,她未加思索的即帮他放妥他所喜欢的半包糖及两个奶球。还有她惯有的小动作及口头禪,还有…许许多多的还有,在在都证明着她就是雅雅!
他缓缓的睁开眼睛,以空洞的眼神看着她,「你知道吗?你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瓜,这十年来我背负着杀人兇手的心理重担,不敢大声的欢笑,不敢让自己幸福,每天怀着赎罪的心过日子。你知道我有多少次面对大海吶喊祈求上苍,希望能以我的生命来换回你那花样年华的生命;我更日日夜夜在内心里请求着你的宽恕。」他叹了口气继续说着,「如今你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你并没有死,这十年来你以着一张漂亮的新面孔,幸福开心的生活着,你不觉得自己太残酷无情吗?」他语气凄凉的说着。
「我…」方芷芸哑口无语,心中为之一酸,眼泪也跟着串串落下。
耿宇辰朝她跨了一大步,「你和我母亲凭什么帮我作决定?你们有何权利操纵我的人生?你们在乎过我的感觉吗?」他咄咄逼人质问着。
「宇辰,我..我从没有伤害你的念头。」方芷芸呜咽说着,并嚐试伸出手拉他。
「不要碰我!」耿宇辰大声怒喊着。他心中的不平,愤怒在这一刻全部爆发了出来,「你很得意是吧!再一次把我玩弄于股掌间,当我像个白痴一样,娓娓跟你诉说着自己的感情时,你一定在心里讥笑不已吧!」
方芷芸被他一吼,吓得急急缩回自己的手,「没有!我真的没有!」她泪眼婆娑的说着。
「没有?!」耿宇辰转身狠狠盯着她,「在你本身就是个谎言的情况下,我能相信你说的话吗?」他恶毒嘲讽着。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在这一瞬间彻底崩蹋了,没想到这十年来他竟是生活在一个如楚门世界的天大谎言中。
方芷芸眨了眨眼睛,以遏阻串串泪水滑落,「如果我早知道佩璇和耿家的关係,我一定不会回来台湾的!」她带着泣诉的声音嚐试为自己辩解。
「对!你本就不该回来!你的出现只会让人產生齷齪的感觉。」耿宇辰步步逼进,直把她逼进死角,「你根本不可能是沉心雅!因为在我的心里,她在十年前就死了;你怎敢说自己是沉心雅?雅雅拥有一颗纯真、善良且从不欺骗的心,而你呢?在美丽的外表下,却隐藏着一颗污秽、恶毒且善于说谎的心!」他因愤怒而有些呼吸急促,他不由得深吸了口气,「方芷芸!我最后悔的事莫过于认识你;而我做过最可笑的一件事,就是向你求婚!」说着,他一把拿起相框往墙上丢去,而后甩上大门大步走了出去。
方芷芸缓缓蹲下身子,以颤抖的手收拾着满地的玻璃碎片,当她望见相片中的宇辰,爱意情浓的俯视自己时,她忍不住嚎啕大哭,一不留神,锐利的玻璃碎片直直刺入了她的手掌心,她怔怔的望着那汩汩流出的鲜血,麻木的丝毫不觉得痛,因为宇辰的那番话,彷彿一把利刃,把她的心戳得千疮百孔,而有什么痛可以比得过这个呢?
※ ※※
耿宇辰炫风一般的离开芷芸家,疯狂快速的往家里奔去,他必须立刻找到自己的母亲,以证实这所有的一切。他顾不得深夜那极速剎车而產生的尖锐刺耳声音,随意停妥车迅速走进家门。未理会管家的招呼,他一逕往母亲的房里走去,「妈!告诉我!这一切是真的吗?」他未敲门直接走进房内,气急败坏的质问着。
「什么是不是真的?」耿母站起身,取下老花眼镜不解问着。儿子那失控的神情,令她有些不安。
「方芷芸就是沉心雅!」他直截了当说着。
他的话让耿母一阵踉蹌,不由得瘫坐在床沿。「谁…谁告诉你的?」她脸上血色尽失。
「方芷芸把一切经过都告诉我了,真的是你们串通好骗我的吗?」他有些不相信的问着。天啊!拜託答案是否定的,他无法相信自己所敬爱的母亲,会亲手主导了这齣戏。
耿母痛苦的点点头。这些年来她所担心的这场噩梦终于发生了,她还是没来得及阻止这一切。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他激动的摇晃着母亲,「我是你儿子啊!你怎么忍心对我作出如此冷酷的事呢?」他声嘶力竭吶喊着。
耿母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开口说出了这段陈年往事。「我是个门地观念很深的人,我私底下暗地找人调查过沉心雅的身世,当我得知她是个父不详的弃儿时,我即下定了决心要阻止你们之间的这段感情,」她似陷入了回忆,「当我赶到医院,从王医师那里瞭解了她的情况,我不想你背负着对她的愧疚压力,随即提出了这个交易。原本我以为这会是个完美的计画,因为我可以完全掌握她的行踪,让她永远无法再接近你,但老天爷似有意跟我作对,没想到她竟会结清医疗费用,从医院中突然消失无踪,我试着找人寻找她的下落,但始终一无所获。」她苦涩说着。此刻她的心中除了伤痛,更有着说不出的后悔。
耿宇辰放开母亲大声狂笑着,「你们两人全当我是傻瓜吗?而我竟然毫不怀疑的任你们摆佈,每天傻傻的哀悼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宇辰…」耿母慌乱的不知说什么好。
他再次转身面对母亲,「您什么时候知道方芷芸就是沉心雅?」他严厉质问着。
耿母在儿子那锐利的目光下。不由得的畏缩了一下,「在..在她和佩璇的庆功宴上,她主动说出口,我才认出她的!」她有些嚅囁。
他步步逼近母亲,而耿母则步步后退,「所以您就再一次的进行破坏,阻拦芷芸和我来往?」他想起了芷芸三番两次的拒绝自己,还有母亲提及芷芸时的不屑口吻。
「我…」耿母哑口无语。
耿宇辰痛苦的转开身一语不发,在这一刻他充分的体认到被自己的亲人,尤其是自己敬爱的母亲所背叛,是一件多么痛心的事。
「宇辰!我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耿母讨好似的说着。
「妈!如果您真的是为好,您就该让我拥有完全自我,让我可以自由的追求我所要的一切,而不是一味的欺骗、百般的破坏,毫不考虑的硬把您所喜欢的套在我身上,让我动弹不得!」他背对着母亲凄凉说着,缓缓走了出去。
「宇辰!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啊?」耿母望着儿子的背影着急喊着。
「我要去一个可以呼吸到乾净空气的地方!」此刻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远离这骯脏的一切。
※ ※※
何佩璇亲密的依偎在丈夫的身边看着电视,她好喜欢这种温馨的时刻,两人不受打扰的聊着家常。驀地,一阵刺耳、急促且持续的门铃声,中断了他们的谈话。耿宇奇皱着眉不悦的前去应门。
「哪个人这么没水准,按电铃按得这个样子?」他边嘀咕边打开大门,但眼前所见的情景,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这个满身酒臭的人是宇辰吗?昔日那个光鲜体面、瀟洒英挺的人跑哪儿去呢?
「宇奇!是谁啊?」何佩璇走近好奇问着。
未待耿宇奇回答,「嗨!佩璇」耿宇辰醉茫茫招呼着。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快点进来啊!」何佩璇不悦着。难道没等到芷芸,他就得如此失魂落魄藉酒烧愁吗?
耿宇辰固执的摇摇头,「在你们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前,我不能进去!」他充满醉意的说着。
「什么问题?」他们两人异口同声。
「你们两人是否也参与了沉心雅这个阴谋?」他虽酒醉但仍以严肃的神情盯着他们。
「宇辰!你喝醉啦!沉心雅不是已死了十年吗?哪来的阴谋啊?」耿宇奇无奈的摇摇头,嚐试拉他进屋内。
他一把拨掉哥哥的手,「雅雅没有死!方芷芸就是雅雅!」他一个字的慢慢痛苦说着。
他们两人被他的说法吓得愣住了,「你胡说什么啊!」何佩璇回过神斥责着。天啊!事情的真相怎会是如此呢?她在内心惊吓问着。
「芷芸亲口承认了,妈妈也承认了,快说!你们是不是也早就知道了?」
耿宇辰望着他们绝望问着。拜託!不要告诉我肯定的答案!让我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我可以信任的人,他在内心吶喊着。
耿宇奇决定暂时搁下心中的疑问,看着弟弟那一脸失神的表情,让他兴起了强烈的保护慾,他原本打算明天找母亲问清楚一切的,没想到却晚了一步。他友善的搂着弟弟安抚着,「你忘了吗?你发生车祸时,我正好到日本出差,你大嫂也恰巧回去澳洲,我们怎么可能参与这件事呢?」
耿宇辰同意的点点头,步履蹣跚的走进屋内。
耿宇奇夫妇不由得松了口气。
「哥、大嫂!谢谢你们!你们是世界上唯一不曾欺骗我的人。」说着,他不支的往沙发倒下去。
他们两人面面相覷,深陷在宇辰所掀起的这场风暴里,久久不能言语。
※ ※※
「早安!」宇琦夫妇向着走出房间的宇辰招呼着。
「早!」耿宇辰揉着疼痛的太阳穴,「昨天晚上麻烦你们了,对不起!」他道歉着。
「自家人嘛!这么客气!」耿宇奇不以为意的拍弟弟,「不过你还是打个电话回家吧!妈妈担心了一整夜呢!」
「我不打!」耿宇辰断然拒绝着,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依然隐隐作痛。
「宇辰!再怎么说她总是我们的母亲,当年爸爸去世后,是她一个人含辛茹苦的把我们拉拔大的,难道你忘了那段辛苦的日子?」耿宇奇试着说服弟弟。想到昨晚母亲声泪俱下的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时,他在难过之馀更有着说不出的同情。
「我--」耿宇辰迟疑了一下,「哥!我会回去的,但我需要找个地方釐清一下自己的思绪,你们介意我在这儿住几天吗?」他客气问着。
「不介意!你儘管住。」何佩璇亲切的拍拍他,「来!把这杯咖啡喝下去,你的头会舒服些的。」她开始发挥妈妈的本性。
「谢谢!」耿宇辰感激说着。
「喔!我该走了!」说着,何佩璇站起身,迅速往丈夫脸上亲着,往外走了出去。
「小心点开车!」耿宇奇爱怜叮嘱着。
何佩璇比了个ok手势。
一俟佩璇离开后,兄弟两人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耿宇奇终于开口,「你想聊一聊吗?」看着弟弟那沮丧样,他好生难过。
耿宇辰朝哥哥苦笑了一下,「我能说什么?说我不在乎?说我熬得过去?告诉你那全是骗人的!你能想像这十年来,生活在别人所编织的谎言中过日子的滋味吗?你能体会我每天怀着懺悔的心,哀悼沉心雅,但没想到她却幸福快乐的生活着,那种被愚弄的感觉吗?」他心中的愤怒再度浮了上来。
耿宇奇定定的看着弟弟,未发表意见,他知道唯有让宇辰发洩完心中的怒火、不平,他才能平静下来。
耿宇辰站起身继续说着,「当我遇见芷芸时,我以为他是老天爷可怜我,再次送我的礼物,所以我隔外珍惜这份感情,甚而坦诚的向她求婚,没想到…」他激动的说不下去。
耿宇奇打气的拍拍弟弟,「我想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苦衷?!」他转身面对哥哥狂笑一声,「即使她顺从妈妈的意思,不坦承自己真实的身分,她也不该戴着面具再次和我玩感情的游戏!」
「你真的认为芷芸只是在和你玩游戏?」耿宇奇不可思议的问着,白痴都看得出芷芸对他的深情!
「当然!」他不屑说着。
耿宇奇不同意的摇摇头,「那你打算怎么做?」
「当做噩梦一场,当我从未认识她!」他未加思索说着。但心底里却有个声音强烈反驳着他:你爱她!不管她是方芷芸或是沉心雅,你都离不开她!
耿宇奇叹了口气,「老弟!好好考虑清楚再做决定,以免后悔莫及!」
※※※
何佩璇开啟大门,迎面而来的一阵幽暗、冷清,让她有种不安的感觉,莫非芷芸…。不!不会的!她甩甩头彷彿甩去自己那可怕的想法。「芷芸!芷芸!」她着急的大声喊着。
「我在这里!」沙发角落里传来了方芷芸喑哑的声音。
芷芸的出声让她松了口气,她迅速走向声音来处,她一眼瞧见了芷芸那双有着淡淡黑眼圈的红肿大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刚刚在我家发现了一隻无精打采的猫熊,没想到这儿也有一隻,你们两人可真是绝配!」她有些无奈的开着玩笑。
听她这么一说,芷芸的心又揪结了起来,「宇辰…他还好吗?」
何佩璇叹了口气,「在你突然对他扔下这么一颗炸弹后,他会好过吗?」她的语气中带有点埋怨的味道。
方芷芸哀伤的垂下眼瞼,「对不起!当初我许下承诺永远不得说出真相、不能接近宇辰,但面对他的深情,我实在无法再欺骗下去,我无意伤害他的..」话没说完,她的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嘿!」何佩璇着急的拉住她的手,「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说着,她发现了芷芸缠着有点零乱的纱布,且还渗出血的右手,「你怎么啦?」她关心着。
方芷芸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并刻意的跟佩璇保持距离,「我没事!」她小声说着。宇辰昨晚的那些话,除了让她的心碎成一片片外,更让她心中消失许久的沉心雅那疏离、胆小个性,也跟着回来了,她觉得自己不适合再跟佩璇有牵连。
这样的举止,让何佩璇有些生气,「怎么啦?揭开了你的真实身分,就不想再跟我来往了吗?」
方芷芸望了她一眼,眼眶一红,泪又落了下来。
何佩璇大大叹了口气,拿出了医药箱,一屁股坐在她身边主动拉近她的手,拆除纱布帮她处理伤口,一阵尷尬沉默就这么飘浮在她们之间。「芷芸!你觉不觉得从我们认识以来,我就一直在扮演你的小护士的角色?」她突然无厘头冒出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