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说完,裘子颖没有得到有用的回答,丧气不语,继续埋头喝粥,留一个毛茸茸的头给对方。他莫名想到在地铁抱着她的时候,她也是给他同样的头顶,发丝很软,传来幽香。
一碗瑶柱蔬菜生滚粥,一碗皮蛋瘦肉粥,胡椒粉和辣椒油在旁作开胃大臣。于她身后,靠街边,柴鱼干卧笸箩饱腹稀罕日光,眼珠瞪鱼尾,扁嘴啄眼珠,密密麻麻如纺锤,保鲜至生命尽头与花生、姜葱、白米进锅中大煮。橱窗展品被爽利一摘,过砧板,刀起刀落,以震颤香樟木的刀功,将脆皮烧鸭卸成大盘珍馐,油膏丰腴,肉香四溢,再压一小碟酸梅蘸料进盘角,绕袅袅雾气上桌。
泰丰龙的生意愈来愈旺,旺得这二人周边都有各国洋人特地来吃招牌菜。拉肠、油炸鬼、粥和豆浆各来一份,都比圣保罗咖啡馆一套全英早餐要便宜。全英早餐倒也齐全丰盛,十字烤番茄、焗黄豆、烤蘑菇、薯饼、培根、香肠、煎蛋,再来两片香喷喷的黄吐司或白吐司,刀叉在手摆足仪态,令小鸟胃眼冒金星。
二人交流常常以中文为主,至于附近的洋人鬼佬听不听得懂是另一回事,念唐诗宋词也不妨碍他们细嚼慢咽或狼吞虎咽。裘子颖的粥先上,却还未见底,陈隽的粥碗已空,干干净净。热粥入肚,身子暖和,裘子颖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起来,她想到获得真枪的两种可能性,一是黑帮贩卖枪支,二是腐败的军事组织提供枪支,两者的可能性皆不小。好奇的原因很简单,她原本以为这只是叛逆青年犯的案,但是昨天那酩汀大醉的年轻人不小心说了一句话,这些青年可能是黑帮养的人。他醉醺醺的眼球凝视她的脸庞,继续煽风点火,朝她喷酒气讲,说不定还有华人黑帮在内。也许这是他对她肤色的揶揄,她不屑地看了他一眼,撂下脸,却暗自为此正视。
裘子颖想了想,推开碗筷,还是问对面的人,仿佛随意衔接这个话题似的:“你怎么看这件事情?我指的是真枪的来路。”
陈隽慢慢了解她的个性,她像是个负笈游学求知心切的学生,其实年纪轻轻已经饱读不少诗书,对一些问题肯定持了自己的想法。她这么问便是试探、比对细节,十足的记者秉性。他也不对她遮遮掩掩,说道:“不清楚,普通人要拿真枪没那么容易,就像我刚才说的,哪怕是加入CCF的学生也只能用模拟枪支,但是黑帮的人很容易,他们招兵买马,收揽武器,有的士兵加入了黑帮,还留有当初刻有军功的枪。”
裘子颖没想到这方面,又认真思考一会儿。她思考时喜欢放空眼神,或者蹙眉咬下唇和指甲盖,现在她正咬着刚饱食热粥而晶莹柔软的位置,想啊想,放开,轻声说:“你应该对本地黑帮有了解。”
“好几个本地黑帮,”陈隽只是淡淡道:“这里的人都知道纳什帮。”
“华人黑帮呢?”
“三合会。”
裘子颖点头,抽纸巾擦嘴。陈隽以为她还会再问他许多细节,没想到就这么点到为止。他看见她的脸色依然没有好转,带着客气的关心问:“你这几天怎么样了?”
她知道他看的是脸色,所以答:“感冒已经痊愈,不过昨天和阿加莎遇到几个年轻人,我们在旅馆对面的酒馆玩得很累,三更半夜才睡觉,脸色自然不会好,”讲完,她礼尚往来地同问一句:“你最近如何?”
“在吃中药。”
“那天我好像闻到几味很苦的药材,可以吃吃蜜饯和嘉应子这些口果解解苦意。”
陈隽没有注意后话,只把焦点放在她的回答,不禁若有所思起来。她才二十岁,还处在青涩和成熟之间,贪玩也在理。成熟是她的思想和阅历,青涩是她不时流露的眼神和浅笑,融合以后成了她身上的特质,也是叫人琢磨不透。他笑了笑,邀请道:“如果你喜欢玩,可以常来歌舞厅。”
裘子颖没有告诉他昨夜的玩是突发奇想和带有目的性的玩,在还没得到真相时,她不习惯与同行之外的人分享。她接受了他的好意,忽然想到那年轻人提到的线索,道别后前往圣保罗咖啡馆。陈隽吃完早餐,撩开腕袖读手表,时间还早,他站起身把碗筷收到陈生所在的后厨,帮他们做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