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露神色,一枚白棋落定,生生撕开一片活路。转瞬间,胜负又难分晓了。
“宅心仁厚?宋大人看着温润,没想到倒是个嘴上不饶人的,可从没人这般形容过我。”太子扯了扯嘴角,指尖把玩着玉棋:“瞧瞧你给我写的几封信,满嘴仁义道德,你这样不累么?”
“臣,听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听不懂吗?那不如我再说清楚点。”黑子落下,太子微微挑着下颚,身体微微前倾:“我说,你做这一切是为了妘儿的妹妹,唐国公的幺女,唐姻。”
唐姻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惊雷划过宋昕的脑海。
他面上不显,只是指尖一颤,白子落错一步,险些掉进了死局。
“宋大人,再落错一子,可是满盘皆输了。”
太子撇着茶沫儿,若不是唐妘那日再榻上哭着求他,他才懒得理会宋昕的情|事。不过,宋昕能有这样的反应,他还真有些感兴趣了。
宋昕很了解太子这个人。
太子名为慕桢。桢,刚木也,筑墙所立之木。可惜,太子性子和他的名字不大相符,他并未刚直坦率之人,十分喜欢换玩|弄人心。
宋昕知道怎么避开慕桢的锋芒,干脆不提这事儿,转口说起了阳武侯。
“殿下,昨日臣去了六闲山庄,阳武侯致仕后在杭州的居所。”
“我知道他。”慕桢回忆片刻,笑道:“你与我说他做什么,支吾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宋昕干脆不否认:“是,不过臣昨日在六闲山庄发现阳武侯似乎屯了私兵,殿下可能更感兴趣。”
屯私兵。
慕桢微微眯了眯眼睛,方才拿宋昕逗闷子的表情全无,阴戾戾的。
屯私兵向来是本朝的大忌讳,诛九族都不为过的罪责。
慕桢两指捻着棋子,森然道:“消息可靠么。”
“臣,亲眼所见。”宋昕道:“而且阳武侯似乎在六闲山庄的望江湖里藏了东西。”
宋昕将张芝平的事说给慕桢,又道:“臣怀疑,那些东西和这次尚未追回的赃物有关。”
宋昕本打算将此事禀告高大人,再央信使送秘信到京师与万岁爷,太子总归是要知道的。眼下太子亲自到了杭州府,倒是省了不少时间。
阳武侯养了私兵,并非普通罪犯,抓捕上有困难。
他这次下江南,是辅佐高大人插贪污弊政的案子,没有调动兵权的资格,而太子可以。
慕桢明白宋昕的意思:“可惜杭州府可用的兵卒并不多,眼下又不知阳武侯私兵的数量,强攻会有风险。若是等父皇调兵过来,只怕惊动阳武侯,届时更加难办。”
“这臣也想过。”宋昕晏然道:“六日后,是阳武侯四子的婚宴,臣打算带几个精锐乔装参加,擒贼擒王。”
“你是想给唐国公脱罪吧?”慕桢从腰间摸出一枚腰牌痛快地置于棋盘上,黑子白子混在一块,棋局顿时被毁得乱七八糟,“说说,你打算怎么办。”
宋昕自若地将腰牌收于怀中,这才与慕桢商量起谋划来。
事情都敲定,宋昕谢过慕桢告退想走。
慕桢却用手掌压了压宋昕的肩膀:“听妘儿说,她妹妹快十七了。凉了一门亲事,不代表不会有下一门。宋子阶,你祖父宋濂曾是我的老师,看在他的面子上,本殿奉劝你,有些事儿别太端着,免的错过了后悔。”
慕桢领着梅公公率先离开了房间。
宋昕却独留屋内,耳畔久久回响着慕桢的话。
错过?后悔?
宋昕想起唐姻身着大红嫁衣那日,少女喜气洋洋准备婚事的模样,他却像个局外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出嫁他人。
那时候,唐姻与宋彦婚约尚在,他连后悔的资格都没有。
如慕桢所言,唐姻十七了,若唐姻再次穿上嫁衣,却不是为了他。
宋昕只要浅浅一想,便没由来的憋闷,脑袋里只剩下“不行”两个字。
他会后悔的,他的确会后悔的。
他真真不想让那种事发生。
只是,唐姻的心意呢?
正想着,梅公公又折返回来,手中捧着个桐木匣子:“宋大人,这是天山龙脑冰片,殿下要奴婢交给您,另外殿下备了车马,稍后还请您捎带妘姑娘一块去唐国公夫人哪儿。”
宋昕接过匣子,人到府衙门口,唐妘与唐姻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
听到马车外的声音,唐姻撩开帘子:“三表叔,您来啦!”
大概是得知姐姐没有香消玉殒,又得了救母亲命的药引子,少女的笑容灿若朝阳,宋昕还是第一次见到唐姻这样。
也许唐国公府未衰败之前,她的脸上便一直是这样的神情。
宋昕很希望唐姻可以永远这样无忧无虑下去。
他将手中的桐木匣递给唐姻:“走吧,王晟已经去接华神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
唐姻接过匣子,撂下车帘,小心翼翼地将匣子放在八仙矮桌上,继续了方才的话题。
“二姐姐,我苏州宋府的时候,三表叔对我也照顾颇多。别看他总是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实际上可热心肠呢。”唐姻把头靠在唐妘的肩膀上,撒娇道:“二姐姐,我真的好想你……”
唐妘捏了捏唐姻的鼻子,惹得唐姻“哎呀”一声娇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