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艄公犹豫,又增了句, “我是大夫。”
一听她是大夫,艄公的眼睛立即亮了,也不在怀疑她说的话。
此时顾槿安的脸已经泛着青紫之色且浮肿。
她先是蹲下来,将两根手指伸进他嘴中一通乱挖,确认口鼻中无异物,解开他的领口让他呼吸流畅。
然后抱起他的腰,使其背朝上、头下垂进行倒水,接着在他胸口处按压。
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她趁着顾槿安昏迷不醒,对他又亲又摸。
很快,被他折腾好一会儿的顾槿安突然咳了几声后吐出水来,紧接着睁开眼看了宋嘉荣一眼,张了张嘴想要说些话,又两眼一翻的晕死过去。
胸腔里的水吐出来后,宋嘉荣又检查了他的眼睛和舌头,发现没有什么大碍,也松了一口气。
湖里发生的事情自然被候在岸边的顾家下人们看见,等竹筏划到岸边,立马带着公子回家去。
发生了落水一事,游湖自是游不下去了。
裴珩从她说出自己是大夫的那一刻,目光便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若非亲眼所见,恐怕无人会把宫里那位嚣张跋扈,锦衣玉食的贵妃和眼前救人后不图名,钱,只是一心救人的素衣女子联系成同一人。
一时之间,裴珩的心里是说不出的复杂,更多的是淹没自身的愧疚,在这一刻,甚至和她荣辱与共,好似他们本就是一体。
更不敢去想,这三年来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又遇到了什么,才会完全变了一个人。
心疼有之,惭愧又之,怜惜亦有之。
“你是怎么想到这个办法能救人的。”每年夏季淹死在水里的人不胜其数,若是能有多一个人学会这种救人的法子,是否能多挽救一条人命,一个家庭。
裴珩接过侍卫递来的斗篷给她,不顾自己衣服快要滴水成冰,“早上露重。”
又见她湿了一脚的绣鞋,裙摆,蹙眉吩咐侍卫到马车的暗隔里取出一木盒。
没有接过斗篷的宋嘉荣并不意外他会问她,“这是我从一个船家那里学来的老把式,虽说能救人,但不一定能救所有人,它也没有神奇到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
她停顿一二,又继续说,“虽然它能救一小部分人,但能挽救一条人命是一条人命。”
能救人的东西她并不会选择藏私,她也知道一心为民的他会怎么做。
他虽对她无情,却对他的百姓有情。
他们说话间,去而复返的侍卫手上正端着个红木雕花盒走过来。
裴珩伸手接过盒子,清瘦的手指往锁扣上一按,清脆的咔哒一声响起,盒子打开后露出里面的一双如初雪般纯净的珍珠绣鞋,然后半蹲下来把鞋子放在她脚边。
“湿的鞋子穿在脚上总归不舒服,也容易浸染风寒。”他克制着为她换鞋的冲动,放下鞋子后转身上了马车,不给她说出任何拒绝的机会。
抿着唇的宋嘉荣垂下眼帘看着脚边的鞋子,却没有要换的打算,虽然湿了的鞋袜穿着不太舒服。
更不明白他的马车里怎么会有女人的鞋子,既然想不通她也懒得多想,本来她的小脑袋瓜子也算不上顶顶聪明。
裴珩换好衣服从马车里走下来,原地里却不见那抹雪柳枝,瞬间感到惊慌失措,心脏传来的刺疼令他下颌线条绷紧,仿佛在忍受着无法言喻的恐惧。
他怕,怕她向三年前一样消失不见,怕他寻遍万里江山不遇她。
并不知道有人因为她的短暂离开而感到惊慌失措的宋嘉荣板着手指头,想着他这个点应该换好衣服了,才从芦苇丛后走出来,与他告辞。
本来她能直接离开的,但是想了想,还是说一声为好。
裴珩凝望着从芦苇丛后走出的女人,眼中情绪几番翻滚,最后都只是归化为克制的平静,嗓子干哑的开口道:“我送你回去吧。”
宋嘉荣婉言拒绝:“多谢公子好意,我自己走回去便好。”
她说完,转身往前走去。
虽然她是放下了,不代表她想要继续和他接触。
她也自认不是所谓的圣人,能把发生过的事情全部遗忘。
裴珩却不甘心和她错过,今日若是错过,她恐怕会更不愿意见他,坎坷不安中叫住了她的小名,“我们能谈谈吗,狸奴。”
闻言,宋嘉荣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看向他,一双圆润清透的杏眼里全然是疏离之色,“裴公子有话不妨直说。”
裴公子这个疏离得划清界限的称呼落在裴珩的耳边,心脏刺疼得连呼吸都弥漫着细碎的血腥味,身形轻颤,“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唤我。”
“可以吗。”男人向来温润有礼,实际本质清冷疏离的语调里难得带上一丝卑微的恳求。
“可以。”宋嘉荣回答得很干脆,又见四周无人,试探的喊了一声,“陛下。”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一刻,裴珩几乎称得上是慌乱。
他也不希望从她嘴里说出疏离又冷漠的陛下,而是那声如梦魇缠着他不放的“珩哥哥。”
宋嘉荣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平静的打断他,“可是陛下您忘了,是您让草民谨记尊卑有别,不要妄想得不属于的东西,宫里也没有草民所谓的哥哥,草民也只是严格按照陛下的命令。”
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山仍是当年的山,水也是当年的水,唯独人不是当年的心态。
简短的几句话,说得裴珩哑口无言,指骨用力得近乎崩断,心脏抽疼得连呼吸都要骤停。
昔日种下的苦果,如今的自己只能咬着牙齿混血吞。
裴珩干裂的唇瓣紧抿着,喉结突兀的滚动中,吐出的也仅有“对不起。”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