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半,没了下文,宝因摇扇送着风,抬眼,淡淡看去。
玉藻马上便递过自己的丝帕给她,劝慰了几句:“瞧给姐姐伤心的,擦擦再说,不论是什么事,总得把原委说给大奶奶听了,大奶奶才好管不是?”
绿荭感激的拍了拍她手,抽泣几下,不再哭,好好说道:“今儿一早就喊我过去了,麒六爷在那儿吵着要吃鲜果,二太太便问我甜瓜、樱桃、橙子这些怎么少了许多,我说今年年头不好,各院主子的份例都少了,不独她一个,可二太太不信,非要说是我给昧了,欺负她离开府里多年,把她当傻子看,又说不管年头是好是差,她只要自个儿的那份,半点都不能少,这是府里早就定好的,哪能因为天不好就少她的去,有本事少西府的,后面对我又拧又打的,还说什么我要做第二个李秀。”
李秀的下场,府内的侍女婆子还有那外宅的小厮都是知道的,那时她们还怕了些日子,后来更是不敢惹事。
被人如此羞辱,她心中只觉愈发悲愤,忍不住说道:“不分青红皂白便罢了,又哪有这么说人的?”
当年李秀就短缺了杨氏的桑葚,好一阵闹。
可今年不止是二房那儿,勤慎院、林卫罹、林卫隺还有微明院都是比往年少了的。
“庄子收成是这样,便想要给多些也是为难,其余三分之二所得的通宝入账,也要用来日常开支,便是这样,都是补贴不了多少。”宝因沉思半刻,忽记起什么,伸手拿来厚厚一本账目托在手上,翻阅了几页后,嘴角有了弧度,“我在万年郡的那处庄子的收成倒是不错,支出来些也赔不了什么。”
万年郡?
玉藻想起什么,惊慌失措的大喊一声:“大奶奶!”
这个庄子本来是专供应谢府时令果蔬的其中一个,里面所有收成都要送入府里去开销,不作他用,后来便添作了她家大奶奶的妆奁,那时成亲才没几日,女子便立马找了庄子里的几个婆子和老丈,要她们日后不必再供应,重新着手寻到商贸之路,将收上来的果蔬全部都流入东西两市,或是运往各地,所得通宝都是入私账。
与林府不沾惹半点关系。
便是今年,林府的份例少了,女子也不从自己庄子里拿来饱私欲,怕的就是东府这些人吵,哪怕不是林府的庄子,可进了微明院便说不清。
自个儿都舍不得吃,凭什么拿来填补东府那边,别说还有大娘子的事在。
从巴郡回来二十余日,那个麒六爷活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吃鲜果跟猪吃食,这才几日便没了。
宝因不理会这声喊,左手轻翻账目,右手瞧也不瞧,直接拨弄着算珠,缓言道:“二太太与我到底也算是有亲,麒哥儿又如此爱食,橙子按照市价四枚通宝得一两重,便收她三枚通宝一两即可,至于樱桃这类产量历年便少的,也减下一枚,算作九枚通宝一两,甜瓜最是喜热,建邺处北,本就难种,每年都得烧火炕温汤之类,或屋内搭起棚子才能有合适环境,今年更甚,倒是难以给她少了,但每颗甜瓜二十通宝也已不算是贵。”
王氏听着有些瞠舌,这市价都能说得信手拈来般,便连甜瓜如何种植都知晓一清二楚,底下的人想欺瞒也不能。
“你去问过二太太再来答我。”指尖停下,算珠不再上下滚动,宝因盈盈笑道,“赊账原是不能的,但念着有亲,便也可赊总数目的什三,倘她不懂,叫她来找我,我再亲自说与她听。”
得了女子最后那句话,朱婆子和绿荭安心离开。
玉藻也出去打水洗自己的帕子去了。
听完其中缘由的王氏叹息一声,刚刚倒是她急躁,误会了那两个仆妇,又见宝因收起账目这些,拿来针线篮子要编长寿缕。
她便帮忙伸手理线。
两人又闲话了些闲事打发时日,聊到杨氏在家宴那夜说出嫡庶的话,妇人主动说起来其中缘由来。
“她是陇东杨氏甘州房正室所生的独女,母亲就是个泼辣的,骨子里十分看重嫡庶,对那些姨娘生的说不上是多差,毕竟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总归干不出那克扣份例又伤人身子的事,但也绝是好不了的,最爱说些什么老鼠养儿沿屋栋的话,听个十几年,心里头多少都能出些问题。”王氏眯眼,无奈的笑着,转瞬又说起别的来,“骢哥儿小时候多伶俐一孩子,听多了那些浑话,愈发自卑,他原是可以不外放的,有个八品官,虽然官品小,可到底也算是京畿官,比外头怎么都好些,太原郡是自个主动要去的,离远些对这心也要好些。”
“那坊间有几句俗话,我听了倒觉得好,说什么...”妇人嘶着牙,眼睛眯起来,想了半刻,终于想起来,恍然哦了声,接着道,“龙生龙,凤生凤。有那不思家乞丐天涯的父亲,定然生这不顾母流落沟渠的儿子。”
这是暗戳戳的在说林得麒之所以那样的原因。
宝因淡然不言。
王氏又道:“我和你叔父那时搬出去也是因她所故,用什么祖宗礼法和嫡庶的说辞,我们懒得争辩,干脆搬了,倒还快活些,何止是我,连你姑氏都受过不少气,她身边那个婆子都奈何不了。”
这话倒让宝因想起了妇人得知二房要回来时,那句与自己说到一半的话,当年林勉病逝,杨氏闹过一次,还牵扯到了林业绥。
只是说到这儿,便因袁慈航的到来而断了,再思及那夜男子的话,似乎早已看透其内里,没有什么情谊。
“叔母。”她主动问起,“舅氏的丧礼上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氏深吸口气,放下手中的丝线,开始说起十三四年前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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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益托朝中熟人代自己上奏文书后,先到了尚书省谢贤那里,暗地查过后,发现其侄子擅自调兵,只因自己曾说他们毫无将军房先祖的豪情志气,所以急切想要立军功显族。
他连忙八百里加急送去书信,呵斥一番,再严令不准冒然动兵,等他家书。
谢贤深知此次是谢氏的机会,若立了功,可借此将他们调去边防,那儿才是军队的权力中心。
如此来往,便是二十几日过去。
今日三省官员的小朝会上,刚得知西南匪患的皇帝拿来与众人商议,早已有了充分准备的两人正式向皇帝提出巴、蜀、广汉三郡守军共同剿匪。
只是皇帝并未当即点头,反笑问始终不发一言的林业绥:“林仆射有何想法。”
谢贤和郑彧素来不和,这番行事,绝非临时起意。
巴郡的守军又是郑氏子弟,这两人竟暂时结为了盟友。
“三郡毗邻,调兵方便。”林业绥像是被突然打乱了谋划,不着痕迹的吐出口气,拱手道,“臣觉得甚好。”
他那个二叔父,林益。
退朝出了长生殿,来到阙门外时,谢贤与郑彧看着男子蔑视一笑,随即各自乘车离开。
车轮滚动,童官朝着远去的车驾,狠狠回了一记刀眼过去。
林业绥神色始终浅淡,不甚在意这些,漠然登车。
出了兰台宫,他忽吩咐一句:“去义宁坊。”
童官立即明白过来,驾着车停在义宁坊的大理寺外。
等了半个时辰,小吏认出官署外所停车驾是林府的,赶紧进去禀告今日宿直的裴敬搏。
没一会儿,身穿官袍的人赶紧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