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官署内, 一名小吏绕过案桌,手捧着一卷竹简,边拿去给长官看,边兴奋喊道:“找到了!找到了!”
县令脸上一喜, 赶紧接过来, 先去到厅堂, 后又走到廊下, 双手递给负手而立在看雨的男子:“林仆射,找到了一位胡人, 不过是从剑南道那边来的,并非是建邺而来。”
林业绥垂眸, 看着团貌那列, 肤色、身长及面容特点皆写得一清二楚, 转瞬他合起,冷言道:“按照律法,户籍应三年一编, 每造一次皆要一式三份, 本县留存一份外, 其余两份则要上交给郡州、尚书省保管,为何此户籍在郡州的官署内未能查到?”
县令抬袖擦了擦额角的汗:“我近日刚上任, 还未来得及厘清, 半月之内定会整理好,再重新造户,年前便送交。”
林业绥淡瞥一眼, 未置一言, 从小吏手中接过罗伞后, 便迈步入了雨中。
目送男子登车离开后, 县令也终于松了口气,马上转身去命人把所有户版都整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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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县衙驶出的车驾,沿着官道而行,行至途中,只见路上黄泥被卷起,砸出水坑,青绿的茅草被打折。
山林草丛里,数十个部曲蓄势待发,带头的那个紧紧盯着前方,待车驾进入山道,右手举起。
随着右手的落下,众人倾巢出动。
身披蓑衣斗笠的武吏登时变得惊慌起来,与其混战,奋力护住车驾,但却是寡不敌众,落了下风。
紧接着,横刀刺进车舆,待再抽出来时,这一场无休止的春雨,冲掉了刀身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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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监观的解惑,宝因开始恍惚起来,良久不语。
五公主多年来都清清楚楚金丹是何物,故从不让别人吃,怕害了旁人的性命去,但偏偏就是她的一句心向往之,却使得那时小小年纪的太净误以为吃了便能羽化成仙。
可为何宫里一来人,便迫不及待的要死,皇宫于这位公主而言,难道比死还难以面对么。
雨水砸在瓦片上,吭吭作响。
宝因从袇房出来,顺着廊庑,一步一行的来到三清殿前,在等玉藻回去拿伞的时候,透过重重雨幕,远望那只仍在翱翔的飞雁。
她开始相信,昭德太子死前的那场端阳宴上,定是发生过让五公主难以接受与释怀的事情,这件事逼得年纪尚幼的小娘子痛苦不堪,厌倦皇宫,厌倦那些所谓的亲人。
这些年来,五公主躲在道观中,远离俗世,只想寻求宁静,忘却旧事,但贤淑妃和天子步步相逼,使得她退无可退,哪怕已躲到最僻远的青城山,皇宫的人还是找来了。
张衣朴的到来,似是在提醒着她,凡活于世,便不得解脱,纵是去到天外山也无用。
朦胧山色中,再也瞧不到那飞雁的身影,宝因便抬眸看从瓦檐间垂落成线的雨水,伸手出去,欲不让其落地,可终是徒劳。
心中所想也逐渐成了定论。
五公主亲眼目睹的的确是昭德太子之死。
宝因不禁沉思,究竟是谁下手,才会叫她至死都不能释怀。
遐思之际,道观外有一武吏冒雨跑来,浑身都是泥,嘴里还在叫喊着什么话,只是雨声太大,听不真切。
不消多久,人已来到阶前,双手抱拳。
正要询问时,玉藻拿了伞出来,瞧见女子被打湿的手,埋怨的拿出帕子来擦,就在此时,忽传来震耳欲聋的一声响。
“林仆射遇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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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清都观相隔四十丈的一处道观外,列队站有百余名铁甲兵卒,奉命卫戍在此。
接到消息的郡守也匆忙赶来这里,在山门前躁动不安的来回走着。
直到两三刻之后,不远处的山阶才出现了一个人影,郡守立即认出其中一个是统率本郡守军的将领姚丰。
一息没有,便见男子撑伞走来,鸦青衣袍湿了大半,脸上毫无血色,在他身旁跟着从建邺带来的奴仆,身后则是持着兵器的铁甲卫戍。
走在前头的姚丰也立即停下,伴随在旁。
郡守急忙弯腰请罪:“今日之事全因我部署不力,才让仆射遇刺受伤。”
林业绥立在雨中,左手垂落在身侧,指尖缓缓滴血下来,薄唇轻启:“我无碍,多亏姚将军及时赶到,此事也非郡守之过,不必如此。”
姚丰拱手低头,以示不敢敬受之意,随后便和郡守一同跟在男子身后进了道观。
走到供奉三清的主殿檐下,林业绥将伞交给奴仆,淡淡吩咐:“玄度法师接来后,还要有劳姚将军负责警备。”
还没来得及站上去的姚丰,赶忙便先高声回道:“定不负林仆射所托。”
没多久,郡守叫人去请的医工赶到。
林业绥转身,回到居室,让人简单处理过伤口后,便起身解衣去沐浴。
隔间的水声断续响起,男子再出来时,身上已换成白色交领的衬袍,披着件黑底暗纹大袖外袍,徐步走去卧榻边坐下。
一直候在这里的医工即速上前,重新用盐水沃伤,敷以膏药,最后拿丝帛小心裹好伤处,在收拾东西离开之前,恪尽职守的叮嘱道:“林仆射日后需少动,避免扯动伤口。”
林业绥缓缓扯下宽袖:“有劳。”
医工急忙作揖行礼,随即退了出去。
一个擦肩,童官也喘着气前来回禀:“法师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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