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抖抖索索地回了话,奚无声沉默半晌,走到茜红色双绣花卉草虫帐幔垂下的拔步床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与我在一处,就让你这样难过吗?”
崔檀令维持着侧卧的姿势,声音有些瓮声瓮气,明明是极为娇俏的声线,却因为她说的话而透出了几分难掩的冰冷:“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谁被绑来做人质还能与匪徒好声好气说话的?
她又不是脑子有病。
透过帐幔,里边儿女郎的身影影影绰绰地透出来,奚无声又慢慢道:“身子是你自己的,便是你再……”奚无声想说讨厌他,可仅仅是在心里边儿这么想,他都觉得心痛如裂。
只得换了个说法:“再不喜欢这里,也要懂得照顾好自己。”
崔檀令呵呵笑:“您少来一些,少见着你兴许我便不会那么郁结于心了。”
屠夫都是这样的吧?要宰杀那些动物时,都要先对着它们柔声细语一番,再给吃顿好的,好叫它们走得没那么痛苦。
可是她原本可以过得更好,也不用死。
奚无声慢慢摇了摇头,艰难道:“……我做不到。”
等了那么多年,才等来与她在一处的机会,先前几日忍着不来看她已是极限。心爱的女郎就在自己身旁,奚无声觉得自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蠢小子一样,恨不得随时随时都赖在她身边。
奚无声说的是实话,却叫崔檀令深觉此人很是虚伪,嘴上说着为她好,却连不来碍她眼这样的事儿都做不到!
崔檀令嚯地坐了起来,伸出手掀开帐幔,露出一张冷冰冰的玉霜小脸:“你是怕我病了,死了,到时候就不能作为筹码来威胁我郎君他们了,是吗?”
奚无声面色惨白。
不知是被她的话伤的,还是更介怀那句‘郎君’。
她本应该是他的妻子,他的皇后!
“如果我说,我没有想要利用你的心思呢?”披着大氅,面上却仍透出一股惊人苍白的青年看着她,像是在看一朵摇曳在满园霜雪里的花,她是娇贵的,亦是珍贵的,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事物。
两人交谈的时候,管事已经懂事地拉着老大夫和紫萝出去了。
崔檀令听了这话只觉得莫名其妙:“不是为了利用?那你捉我来做什么?”
她微微仰着头看他,那双冷艳的桃花眼里此刻闪过的的确是疑惑与不解。
奚无声正要张嘴解释,却突然想到一点——
她嫁过人了,为何对男女之情还是这样迟钝?
难道,远在长安的那个泥腿子新君,也没能进入她的心吗?
奚无声忽地就想慢慢来。
她不懂,没有关系,他有很多耐心。
“你好好养病,我改日再来看你。”
奚无声匆匆忙忙地来,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崔檀令看了一眼他清癯背影消失的方向,小声嘀咕了一句:“你才有病。”
紫萝进了屋,她看见奚无声快步走了,却不见生气,不由得想进来看看崔檀令。
崔檀令还在气头上,见了她了脸色也没缓和:“以后他来,你就在屋里陪着我,别出去。”
奚无声这样自说自话将自己感动得不行的男人,她看着容易生气,得有些人劝着她才是。
紫萝看见她的冷脸有些害怕,下意识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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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奚无声邀请崔檀令一同出门游玩。
“南州这儿地势奇妙,十一月了枫林仍热烈如火,你可愿与我一块儿去赏景?”
不得不说,奚无声这副皮相还是很漂亮的,清俊秀气的少年郎,这样忐忑地望向你生怕你会拒绝他时的样子带着一点可怜劲儿。
可她看惯了粗莽坦率的黑脸汉子,再瞧这样细弱羸弱的少年郎,难免觉得有些不够滋味。
见崔檀令怔怔地不知在想什么,奚无声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她会当着自己的面去思念那叛军头子,只当她是因着自己的提议有些心动,便再接再厉道:“南州有许多吃食风味都与长安不同,你来这儿之后都未曾出过门。今日我陪着你好好逛一逛,如何?”
崔檀令绷紧一张玉霜小脸刚想摇头,却想到此处如此奢靡的用度。
她忽地就想去看一看这里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见她点了头,奚无声眼中浮现出星星点点的笑意:“我先去外边儿等你。”顿了顿,他又补充道,“你慢慢来即可,我会等你的。”
就像之前等了许多年一样,他会等的。
看着奚无声的背影,紫萝凑上去小声道:“娘子,侯爷待您真好。”
说话温温柔柔的,嗓门儿一点都不大,完全不像她阿耶阿兄那样,对着她阿娘和她阿姊阿妹非打即骂。
紫萝本能地会对与她父兄那样粗暴之人截然不同的谦谦君子生出好感。
脑门上突然被弹了一下。
看着捂着额头呆呆望向自己的小丫头,崔檀令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叹了口气:“紫萝,你还是太小了。”
这样便叫好了吗?
被自家郎君照顾得愈发口味刁钻的崔檀令有些闷闷地想,现在的小丫头们可太好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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