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枝叫了人过来一同服侍她换了衣裳,崔檀令像个玉雕做的美人儿一般任由她们施展,只是眉头始终微微颦着,不知在想什么。
女使们动作都很利落,她低头一看,浅金桃红蝶绕海棠锦缎长衣下露出玉色缕金绣兰花裙摆,是她想穿给陆峮瞧的那一件。
身边儿的女使宫人们十分殷切地送了她出门。
在她们看来,陛下与娘娘十分恩爱,虽说昨个儿可能闹了些小矛盾,可娘娘如今都盛装打扮去给陛下说软话儿了,这陛下还能忍得住不心软?
昨个儿陛下夜里没有留下来,不过是强撑罢了!
崔檀令习惯慢慢走,昨个儿和绿枝一块儿疾步快走到了紫宸殿,穿着软底缎鞋的她到现在都还觉得脚心被硌得有些疼。
坐在轿辇上,崔檀令以手托腮,染上淡淡靡丽红晕的面颊被挤成一团,若是陆峮看见,定就忍不住过来嘬一口了。
他昨夜回来了……
那她迷迷糊糊间看见的,就不是梦境幻影。
是真的陆峮。
想到被脱下放在一边的氅衣和身上盖着的被子,还有被他拿走的避子丹,崔檀令有些苦恼地皱起了脸。
阿娘教她的调.教手册里,没有说遇见这样的情况该当如何。
他分明是极生气的,可是对着她的时候,还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些温柔来。
她的郎君这样好。
崔檀令有些心虚,仅仅是用调.教之法来对他,好像有些不公平。
她打小就知道一个道理,万事万物都是一来一往,公平得很,像是她受了崔氏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当初崔氏需要用她的婚事命运来做向新君投诚的礼物时,她便没有拒绝的资格。
待陆峮也是一样的。
异地自处,若是崔檀令这样掏心掏肺地待一人,临了发现那人对她只是表面功夫,一点儿真情都没有,那她或许会比陆峮还要生气伤心。
还给她盖什么被子?不将那负心汉丢出去躺在雪地里等死都不错了。
想到这里,崔檀令既是心虚,又是心疼,其中还要夹杂着一些迷茫。
陆峮要她的爱,可她不知道怎样去爱人。
又怎么能叫他满意,从而原谅她?
在崔檀令的蹙眉思索中,轿辇停了下来,绿枝在一旁轻声提醒她:“娘娘,紫宸殿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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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没有朝会,沈从瑾早早地将那可能是皇后谋害天子证据的避子丹秘密送去长安城中一处医馆,看着那不住捋着花白胡子的老头儿对着那颗黑乎乎的药丸摇头晃脑,他有些不耐烦了:“敢问大夫,这药是作何用途的?”
是慢性毒药,叫人服用之后生机慢慢衰微,还是更歹毒些的断子绝孙药,用多了之后直接无痛变成内侍公公?
沈从瑾面色十分严肃,听得老大夫慢悠悠道:“此物,乃是避子丹。”
避子丹?
他竟是猜对了一半!
沈从瑾心头一沉:“服用多了,可有什么坏处?”
老大夫轻轻碾碎了一半儿避子丹,对着那堆黑乎乎的玩意儿又摇头晃脑半天,沈从瑾额角微跳,又放了一块银角子放在桌上,老大夫摇头晃脑的速度陡然加快了些。
“此物虽是避子丹,却比寻常用来避孕的药物效用更加温和,不会损伤女子肌体。有些中气不足,血气不固的女子服用此物,还可调理身子,每月天癸来时也能减弱些疼痛,不至于如同过了一遭鬼门关一般。”老大夫说着还有些好奇了,“小兄弟,你这避子丹可否给老夫留下?这可比寻常避子丹来得珍贵,毒性几乎没有,药性还能温养肌体,这样品级的避子丹,哪怕也就只有崔王那几家私藏的药方子能与之媲美了。”
沈从瑾呵呵笑了笑,那可不就是崔氏流出来的珍贵玩意儿吗。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为什么陆峮会这样生气,合着是因为他捧在手里边儿娇滴滴宠着的皇后背着他服用避子丹。
沈从瑾想,若是可以,陆峮宁愿自己吃这个苦,也不想要他珍爱的妻子去吃避子丹这样的东西。
果不其然,听了他汇报的话,陆峮眉眼间积出几分郁色。
那玩意儿吃了不会损伤肌体,他自是松了一口气。
她也没那么笨。
可放松过后浮现上来的就是恼怒。
她竟思虑得如此周全,想来……她真的是不爱他。
陆峮心中如何长吁短叹哀鸿遍野的自不多说,沈从瑾见他机械般打开奏疏又笔走龙蛇地留下自己的批阅,不由得道:“陛下此前说的叫老太傅回来授课一事……”
还学个屁!
她都不爱他了,就算他勉勉强强变成长安城里那种风度翩翩才高八斗的世家贵子,她喜欢了又如何?
那样便不是真实的他了。
陆峮握着质地坚硬的玉笔,深邃眼眸里带了淡淡的戾气。
“不学,让他回家继续逗王八去!”
说完,他就低下头专心忙政事了,沈从瑾眉头挑了挑,夫妻俩吵架,火气怎得往他一个外人身上发?
沈从瑾也不想招人嫌,此刻的陆峮显然是没心情与他好好说话的,既然如此,还不如回工部继续画他的那些宝贝图纸。
不料却在门口遇见了崔檀令。
看着姿容明媚,容色更胜往昔的美貌女郎,沈从瑾退后一步,行了个礼,崔檀令与他这样的外臣往来不多,只知道他是从陆峮微末时便跟着他起家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