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端时日不知道阿耶是在和陆峮背着众人玩了一招里应外合,崔檀令很是气了他一番,二兄更不必提了,父子俩一碰面必定是要吵嘴的。
如今想想,还有些愧疚。
正好趁着明日他过五十岁大寿时将这份礼物送给阿耶。
崔檀令很满意,紫竹过来将丝线绣箩等东西拿开,好奇道:“娘娘不是叫绿枝姐姐准备了礼物吗?怎得又想着要绣个香囊送过去呢?”
难不成和陛下的裤头一样,都是她们娘子玩儿剩下的布料拼起来凑合凑合的玩意儿?
崔檀令摇了摇头:“阿耶年纪大了,又老是被我们惹生气,我有些担心他哪日就被气得撅过去了。这香囊里可以装一些养身补气的药丸子,身子不舒坦了就可以随时随地吃一颗。”
竟是这个缘由。
紫竹与绿枝她们对视一眼,欣慰道:她们娘子真是个孝顺的奇女子。
这一天忙忙碌碌的也快过去了,比从前要累一些,可是也要充实很多。
崔檀令从罗汉床上挪下来,趿拉着软底绣鞋准备去庭院里的花园暖房逛一逛。
绿枝看着她人比花娇的娘子在群芳荟萃的暖房里逛来逛去,脸上却有些憋闷,不由得疑惑道:“娘娘心情不好?”
不应该啊,方才还有说有笑的呢。
而且娘子这几日每回来花园暖房时都很高兴,对着那些美不胜收的牡丹笑得比对着陛下时还要甜。
“我只是难得有这种。”崔檀令犹豫了一下措辞,“忙碌的感觉。”
她从前懒惯了,最近难得的勤奋倒是让她生出些其他感触来。
绿枝听了便笑了,她知道娘子在别扭什么,也不点破,只道:“闲是一天,忙也是一天,各人有各人的选择与命数罢了。娘娘既然有幸可以自个儿选择是忙还是闲,又何必要纠结呢?一切都随娘娘高兴就是了。”
崔檀令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娇嫩华艳的牡丹花瓣,她从前也是这样想的,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她就对那样只需做个前半辈子等着耶娘兄长保护,后半辈子又轮到夫婿孩子养着的生活产生了几分疲惫与厌恶。
她好像只是一个宠物,不过是在她的饲主之间辗转,过上了平稳幸福却又对外界一无所知的生活。
奚朝还在风雨飘摇之时,长安城外烽火连天,长安城内仍旧歌舞升平。
在那时起崔檀令明白了,自己的安逸建立在许多人的苦难之上。
所以她才会因为奚无声与阿耶他们无视外边儿生民百姓的态度而生气。
但是细说起来,她和他们是一样的,都是凌驾于民众的辛勤苦难之上才得以有绫罗绸缎加身的富贵日子。
从前她得过且过,可现在,她也想做出一些小小的改变。
“绿枝,若你没有入府,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
陆峮知道她那惫懒性子,在花园暖房中摆了一条贵妃榻,叫她赏花累了还能坐下歇歇。
听到崔檀令仰头问她,绿枝认真想了想,随即又笑着摇头:“奴婢家中有五口人,除了奴婢与耶娘,还有两个兄长。若是我没能入府伺候娘子……大抵是按照耶娘与兄长的安排,嫁给相邻的农户人家,织布浣衣,种田劳作,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她说起时还有些庆幸,还好她耶娘将她卖到东市的牙婆手上,她才得以有机会被管事选中入府,又被卢夫人亲自挑了送去卧云院伺候。
这个世道上,女子能做的事儿其实很少。
男儿再苦再累,好歹能卖一身力气,挑街走巷的,一日也能赚十几二十文。
同样是艰辛世道,女子手里边儿没有银钱使,又该怎么办。
想到自个儿开香粉铺子的谢微音,崔檀令托腮,忽然道:“人还是得有门技艺在身上才好,你说是不是?”不等绿枝反应,她又嘟囔道,“我觉得我的刺绣手艺也能让我吃饱饭。”
从前谢微音像是一株随时都摇摇欲坠的花,风一大,人们的声音一高,她就会被吹倒。可是现在她自个儿经营起了一家香粉铺子,崔檀令叫人悄悄去关照过生意,但不用她刻意去买,登门购买的客人数量也很是可观。
修竹回来同她说,谢娘子就在铺子里站着招待客人,脸上带着大大方方的笑,已经与之前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这很好。
崔檀令想了想,有一门手艺傍身,总是叫人不心慌的。
但寻常人家的小娘子鲜少有机会接触到调香与刺绣,调香所需要用到的香料又多又杂,且要锻炼出闻香识货的嗅觉,所耗费的金银不知几何。
女红说来更容易让人接受,但大多数出身平民的女郎多是能用针线缝缝补补,做几件衣裳已经很了不得了,丝绸缎纱等布料昂贵不说,被农活儿磋磨得粗粝的手也不适合再学刺绣,稍有不慎就会将缎面磨坏……
崔檀令郁卒地在长榻上翻了个身,诗词书画更是不用想了,那些只能是锦上添花,对于生在民间的小娘子来说,却是镜花水月,没什么实用地儿,填饱肚子,叫自己过得越来越好才是正理。
绿枝见她忧愁地颦起眉,给她出了个主意:“娘娘心善,不如拨笔银子专门用来建设善堂,让大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小乞儿有个遮风避雨的地方,这也是一件行善积德的好事儿呢。”
善堂……学堂……
崔檀令若有所思道:“你说的不错,倒是可行。绿枝你说,若是有免费教你技艺学识的学堂,让你学会算账拨算盘,染织衣裳……会有人去吗?”
学堂?
绿枝脸上神色变得小心翼翼了一些:“旁人可能会以为,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或许都怕进去之后会再收钱呢。”
倒也是。
这也只是她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念头,就这么贸贸然直接去做了结果想必也不会太好。
还是得细细思量才是。
傍晚陆峮回来时,便听得她趴在自己怀里说了这件事。
说完还抬起头来看他,双眼亮得像是夜幕之中高垂的星子,带着点儿不好意思,又含了些故作平静的期待:“郎君,你说这样可行吗?”